另一方面,我也學會了適當?shù)膶捊?。有些作品,只是讓你恢?fù)了痛感,這和絕望完全是兩回事。如莎米拉?瑪克瑪爾巴夫的《背馬鞍的男孩》(又名《兩條腿的馬》)。“一天一美元,也真的把自己當成一匹馬”,故事講述的是在一個不平等的社會,人如何奴役人,以及人如何自愿被奴役。這是一部殘酷的電影,如果說《物種起源》論證了動物如何進化為人,那么《背馬鞍的男孩》的意義則在于揭示社會達爾文主義如何讓人退化為動物。薩米拉是個“80后”,十幾歲開始便在伊朗電影界獲得很好的聲譽。在她看來,導致我們不自由的,不是壞人,而是壞的關(guān)系。或者說,不是人壞,而是關(guān)系壞。這里的關(guān)系,既包括人與社會、與國家之間的群己權(quán)界,也包括個體之間的關(guān)系。中國現(xiàn)在的很多苦難,就在于未能在制度上確立清晰可靠的權(quán)界,建立一種好的關(guān)系,結(jié)果是每個人都覺得自己不自由,都是弱勢群體,都有挫敗感。所以說,我們這代人在推動社會轉(zhuǎn)型方面的努力,最關(guān)鍵還在于如何確立一種良好的基于個人權(quán)利的關(guān)系。我想說的是,有些好的作品只是讓觀眾恢復(fù)一種疼痛感。而且,有疼痛感,無論對社會還是個人,都是一件有希望的事情。
因為看了我?guī)灼恼禄蛘呶⒉┒型锤械娜?,我同樣希望他們可以如此積極理解。不要把疼痛當絕望,凡事還是看積極的一面,至少我和周圍很多朋友都在積極地做事;同時也給自己的視界多一點時間感:一百年前中國還有凌遲,五十年前中國還在喊萬歲,四十年前中國還在破“四舊”,三十年前中國還不許跳舞,二十年前中國還在爭論姓社姓資,十五年前中國還沒有普及互聯(lián)網(wǎng),十年前中國還有收容遣送條例,五年前中國還沒有物權(quán)法,兩年前中國還沒有微博,一年前中國還沒有通過城鄉(xiāng)居民選舉同票同權(quán)……社會終究是在進步。退一步說,無論環(huán)境多么惡劣,你總還可以做最好的自己,因為你即你選擇。這些年,我一直堅持的一個信念是,改變不了大環(huán)境,就改變小環(huán)境,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你不能決定太陽幾點升起,但可以決定自己幾點起床。
以《重新發(fā)現(xiàn)社會》的出版為例,誰能想到這本書會因為一位老校對停留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政治意見而不得不換出版社,并在一年半后收獲各種美名?只要大家肯努力,愿思考,不放棄,社會終究會朝著一個好的方向走。
雖然這一切,皆非一日可以完成,但在推動社會變革的過程中,你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是最后一根稻草。你不要去掂量你此前堆積的那根稻草不是最后一根稻草就說它份量過輕,或者沒有重量。當然,在推動社會進步的過程中,每個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這種“無力感”也是無比真實的。但是,也正是因為這種“無力感”,才更需要執(zhí)著。許多人,之所以平靜而堅定,活得從容,就是因為他們看到,上世紀做不完的事情,可以這個世紀來做;那些一天永遠做不完的事,可以用一生來做。
而這也正是我看電影《讓子彈飛》的感受,那是一部關(guān)于我們時代的寓言。因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熱望,以及活得舒展自由的本性,從新中國到新新中國的幾十年間,那個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銅墻鐵壁如今已被穿得千瘡百孔,現(xiàn)在只需要一點點耐心,“讓子彈再飛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