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么要寫作,想必還因為我有一點點責任心吧。
今日世界,國家林立,看不盡紛紛擾擾。為了防范敵人,每個國家都在積攢用于相互屠殺的武器,稍有爭執(zhí),便有國家在大海里扔炸彈,搞軍演,炫耀肌肉。而國內(nèi),各式各樣的暴力與強制仍然充斥于我們的生活。這樣的時候,你真覺得今天世界與中國,仍不過是生活在一個蠻荒的時代,一個不自由的時代。至少,它不是一個你我期許的美好的時代。
生于“80后”的大學生們,時常向我感慨他們的不幸:“當我們讀小學的時候,讀大學不要錢;當我們讀大學的時候,讀小學不要錢;我們還沒工作的時候,工作是分配的;我們可以工作的時候,卻找不到工作;當我們不能掙錢的時候,房子是分的;當我們能掙錢的時候,卻買不起房子……”這不是抱怨,而是現(xiàn)實。
相較而言,像我這樣生于七十年代的一代人,從整體來說卻是非常幸運的。這代人稍稍懂事時正好趕上了中國的改革開放,大凡努力,多有報償。雖然其間不乏時代的波折,但中國走向開放與多元的大脈絡、大趨勢已經(jīng)無人可以改變。
但是,在這個社會,生活于這樣一個時代,作為一個命運共同體中的一員,我們又無法說誰更幸運,誰更不幸。因為我們最需要面對的,也恰恰是我們最需要共同解決的問題。從孫志剛案到“躲貓貓”,從“短信獄”到“跨省追捕”,從“臨時性強奸”到“我爸是李剛”,從農(nóng)民看不起病到“亂世用盛典”、大項目燒錢,沒有誰可以對此視而不見。
在此意義上,寫作必定成為對時代盡責的一種方式。只是,真正讓一個時評家感到疲憊的,不是頻繁的約稿,而是不斷的自我重復。我知道很多寫時評的朋友都有這樣懊惱的體會。所以,當大家聚在一起時,免不了會異口同聲地談到“無力感”這個詞——對于你曾經(jīng)評論或者批評過的事情,一月、兩月……一年、兩年過去之后,還在發(fā)生,依然故我,你會不會覺得沮喪?書生論政,你的批評還有什么意義?類似這樣的話我聽到很多。
然而,我卻并不這樣認為。一方面,如前所述,你大可不必將自己視為藥到病除的神醫(yī),改造社會與政治是一個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它需要超乎尋常的耐心。倘使這個世界會因為一兩篇文章便改天換地,它豈不早就成了人間天堂?與此同時,也要相信“功不唐捐”的道理。惡是摧枯拉朽的,善卻是以蝸牛的速度前進。
事實上,這些年來,從網(wǎng)上海量的細碎留言到遍地開花的專欄文章,時事評論對社會進步的推動還是居功至偉的。草色遙看近卻無,當我們隔著五年、十年回頭望,就不難發(fā)現(xiàn),因為近年來評論的中興,中國的公共空間已經(jīng)獲得了可喜的成長。
有幾位讀者,自稱看了我寫在微博上的一些批評性的文字而陷入“絕望”。還有一位江西的高中政治老師給我留言,“讀了你的《思想國》和《重新發(fā)現(xiàn)社會》,欽佩你的智慧,但與此同時,對現(xiàn)實又是多么悲觀?!蔽視r常檢點自己的寫作,這不是為了取悅誰,而是以我愿意的方式去擔當。這些年來,我毫不掩飾對小說《廢都》的反感。這是一部不僅作者要爬格子,還要讀者爬格子的小說,里面充滿了虛假的絕望。也許,我這樣要求一個作家過于苛刻,但這與其說是要求他人,不如說是苛責我自己。在我內(nèi)心深處,有這樣一個堅定的想法:如果自己未得解脫,就不要面對公眾寫字,不要去說悲觀的話,因為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絕望,更不缺虛假的矯揉造作的絕望。所以我才會那么熱愛《肖申克的救贖》、《美麗人生》、《放牛班的春天》等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