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尖的斜屋頂下面有一面墻,把房子隔成了大小相同的兩個房間。在隔墻的兩邊,分別砌著矮墻,椽子和焦油紙就從隔墻斜著向下搭建在矮墻上,形成了斜屋頂。木板墻上的每一條縫隙都嚴(yán)嚴(yán)實實地封了起來。房子內(nèi)部還沒有完工,光禿禿的木頭柱子一根根地立在那里,這很像爸在放領(lǐng)地搭建的小屋,但是這個要更小些,而且沒有天花板。
當(dāng)然,另外的這個房間要寒冷得多。房間只有一扇窗戶,從窗戶望出去就是白茫茫的一片,遼闊的草原顯得空蕩蕩的。窗子下邊靠墻放著一張沙發(fā),沙發(fā)是買來的,不是自己做的,木頭的靠背做成了圓弧形,一端向上彎了起來。沙發(fā)鋪成了睡覺的床。窗頂?shù)膲γ嫔蠙M拉著一條繩子,繩子兩端各掛著一條棕色的印花布簾子,把布簾拉起來就能遮掩住沙發(fā)。沙發(fā)的對面,靠墻放著一張床,占據(jù)了很大的空間,床腳邊就只能放下一個柜子和一口箱子了。
勞拉把她的外套、圍巾、面罩和兜帽都掛在印花布簾后面的釘子上,把媽的小提包放在布簾下面的地板上。她站在冰涼的房間里簌簌發(fā)抖,但她很不想回到布魯斯特太太那間暖和的房子去。不過她不得不過去,于是她去了。
布魯斯特先生把小男孩抱在膝蓋上,坐在爐子旁邊。布魯斯特太太正把做好的肉汁刮進(jìn)一只碗里。餐桌已經(jīng)擺好了,桌布歪歪斜斜地鋪在桌子上,白色的桌布上有一道道污漬,上面凌亂地擺放著盤子和刀叉。
“讓我來幫你好嗎,布魯斯特太太?”勞拉鼓足勇氣說。布魯斯特太太沒有答理她,而是怒氣沖沖地把馬鈴薯倒進(jìn)盤子里,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墻上的時鐘呼呼地轉(zhuǎn)動起來,準(zhǔn)備要敲點報時了。勞拉看過去,時間是差五分到四點。
“如今我們很晚才吃早餐,一天只吃兩頓?!辈剪斔固叵壬忉屨f。
“我倒想問問你,這到底是誰的錯?”布魯斯特太太突然發(fā)起火來,“我一天到晚都像個奴隸似的,辛辛苦苦地干活,你倒嫌我做得不夠!”
布魯斯特先生提高了音量:“我只是在說白天時間變短了……”
“那你到底想說什么!”布魯斯特太太使勁把高腳椅子往桌邊一扔,把那個小男孩一把抓過去,重重地按在椅子上坐著。
“晚餐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辈剪斔固叵壬鷮诶f。勞拉在空位子上坐了下來。布魯斯特先生把馬鈴薯、咸肉肉汁遞給她。食物味道很好,可是布魯斯特太太悶不吭聲,屋里的氣氛十分壓抑,勞拉難受得幾乎吃不下任何東西。
“學(xué)校離這里遠(yuǎn)不遠(yuǎn)?”勞拉盡量打起精神問道。
布魯斯特先生說:“差不多有一公里路,要穿過幾塊空地。學(xué)校就是一間小屋子。那塊土地的拓荒人實在無法堅持下去了,就放棄回到了東部。”
說完,布魯斯特先生又沉默了。那個小男孩又吵又鬧,桌子上的每一樣?xùn)|西都伸手去抓。突然,他把自己滿是飯菜的錫盤子扔到了地上。布魯斯特太太伸手打他的小手,他尖叫起來,踢著桌腿,尖叫個沒完沒了。
這頓飯總算是吃完了。布魯斯特先生把掛在墻壁釘子上的牛奶桶取下來,到牲口棚去了。布魯斯特太太把小男孩放在地上坐著,勞拉幫著收拾餐桌,這時小男孩慢慢地停止了哭鬧。勞拉從媽的小提包里取出一條圍裙,系在她的棕色公主裙外面,又拿起一條毛巾,把布魯斯特太太洗過的盤子擦干。
“你的小兒子叫什么名字呢,布魯斯特太太?”她問。她希望布魯斯特太太現(xiàn)在的心情能稍微好一點兒。
“約翰?!辈剪斔固靥f。
“這個名字很好聽呀,”勞拉說,“他小的時候大家可以叫他約翰尼,等他長大了就叫約翰,約翰是個很棒的男子漢名字呢。你現(xiàn)在是叫他約翰尼嗎?”
布魯斯特太太沒有吭聲。沉默的氣氛變得越來越可怕。勞拉覺得自己的臉漲得通紅滾燙,她繼續(xù)機(jī)械地擦著盤子。等盤子全部洗完了,布魯斯特太太倒掉洗碗水,把鍋掛到釘子上。然后,布魯斯特太太坐在搖椅上,懶洋洋地?fù)u著,而約翰尼爬到爐子下,抓著貓尾巴往外拖。貓用爪子抓他,他號啕大哭起來。布魯斯特太太毫不理會,只顧搖著她的搖椅。
勞拉不敢多管閑事。約翰尼沒完沒了地尖叫著,布魯斯特太太臉色陰沉地?fù)u著椅子。勞拉坐在桌邊的靠背椅子上,眺望著外面的草原,一條小路筆直地延伸出去,穿過茫茫白雪,消失在了遠(yuǎn)方。二十公里之外就是她的家。媽現(xiàn)在應(yīng)該正在準(zhǔn)備晚餐,卡琳放學(xué)回家了,她們一定和格麗絲有說有笑。爸很快就要回到屋子來,用他有力的臂膀抱著格麗絲晃來晃去,當(dāng)勞拉是小孩子的時候,爸也這樣逗她玩。他們會坐在餐桌旁,一邊吃飯一邊聊天。然后,他們會坐在燈光下,舒舒服服地看書,卡琳會認(rèn)真學(xué)習(xí)。接著爸會拉他的小提琴。
房間里光線越來越暗,勞拉再也看不清那條小路。終于,布魯斯特先生拎著牛奶桶進(jìn)屋來了。布魯斯特太太這才點亮油燈,把牛奶過濾出來,將牛奶桶放到一邊。布魯斯特先生坐了下來,攤開了報紙。他們誰也不說話,這種長時間的沉默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勞拉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可現(xiàn)在上床睡覺又太早了。屋子里沒有其他的報紙,也沒有任何書本可以翻閱。最后她想到了教學(xué)課本。勞拉回到那個又冷又黑的臥室里,把手伸進(jìn)媽的小提包里,憑著直覺摸出了她的歷史課本。她拿著書回到廚房,又在桌邊坐下,開始看起書來。
“至少他們沒有妨礙我看書?!彼龕瀽灢粯返叵胫X得自己像被人毆打過一樣,渾身酸痛難受。漸漸地,她忘了自己的處境,全神貫注地沉浸到了歷史事件中。終于,她聽到鐘聲敲響了八下,接著她站起來,彬彬有禮地道了聲晚安。布魯斯特太太沒有回應(yīng)她,不過布魯斯特先生對她說了聲“晚安”。
回到臥室里,勞拉渾身顫抖地脫下衣裙,再把襯裙脫下來,換上她的法蘭絨睡袍。她鉆進(jìn)沙發(fā)上的被窩里,然后把印花布簾拉過來遮住沙發(fā)。枕頭是羽毛枕,被窩里鋪了床單,還有幾床被子,可是沙發(fā)太窄了。
她聽到布魯斯特太太帶著怒氣飛快地說著話。勞拉用被子捂住腦袋,只有鼻尖露在冰冷的空氣中,可是她還是能聽到布魯斯特太太的吵鬧聲:“……對你來說當(dāng)然合適啦,可是我卻要供吃供??!……這個鬼地方,鳥都不生蛋!什么教師,哼!……我自己也是個教師,要不是我嫁給了一個……”
勞拉心想:“她不想給教師提供食宿,原來她就是為這個而怒氣沖沖的啊。如果是這樣,她對任何教師都會厭煩,所以她不是故意針對我的?!彼M量不讓自己再聽下去,她想早點兒入睡??墒?,整整一個晚上都提心吊膽,在睡夢中老是擔(dān)心自己會從窄窄的沙發(fā)上摔下來。一想到明天要去學(xué)校教書了,她就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