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他說話，恐懼地感覺到會有很多人相信他的。為什么？因為這些話含有巨大的威力與吸引力，不管愿不愿意，人們都會加以留意，都會想從其他家伙那兒得到證實。一方面是他正在編纂秘密書籍；一方面因為他支付的錢，有關(guān)姨父大人的這類謠言本來已經(jīng)沸沸揚揚，而畫坊總監(jiān)奧斯曼大師又憎恨他。我也曾想，就是他狡猾地利用我鍍金師弟兄的誹謗指控來掩蓋事實真相。以前我們是多么親密?。?

我任由他重復(fù)這件讓我們反目的指控，而他也毫不留情，翻來覆去地講。他似乎想刺激我去隱瞞錯誤，就如同在我們學徒時代，他要我隱匿錯誤以逃避奧斯曼大師的責打。當時我覺得他的誠懇令人信服。當學徒的時候，他的兩只眼睛也這么會睜得大大的，只不過那時候的眼睛還沒有因為長年的插畫工作而變小。然而我終究還是硬起了心腸，因為他已經(jīng)準備好向別人招供一切。

"聽我說，"我壓抑住憤怒說，"我們繪制插畫、設(shè)計頁緣花紋、在頁面上描繪框界，我們用彩色的金粉涂飾一頁一頁的書頁，最漂亮的圖畫是我們畫的，我們使得衣柜與箱子更加喜慶。多年來我們一直在做這些，這是我們的工作。他們委托我們繪畫，指定我們在特定的書頁框界里安插一艘船艦、一只羚羊或一位蘇丹，他們要求我們畫某種樣式的鳥、某種樣式的人物，從故事中選取某個特定的場景，什么什么該怎么怎么樣。我們也就照著做了。你看，這次姨父大人告訴我： '這里，畫一匹你自己心目中的馬。'整整三天，我像前輩畫師一樣，試畫了幾百匹馬，為了想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我自己心目中的馬。"我拿出撒馬爾罕紙給他看，上面有我為了練手而畫的一系列馬匹。他興致盎然地接過紙張，在昏暗的月光下湊近研究起這些黑白的馬匹。"設(shè)拉子及赫拉特的前輩大師們認為，"我說，"要想畫出安拉所想所見的真正的馬，一位細密畫家必須花五十年時間不停地去畫。他們還說最完美的馬匹圖畫應(yīng)該是在黑暗中完成的，因為一位真正的細密畫家在經(jīng)過五十年的工作后，必然已經(jīng)失明，而他的手卻會記得如何畫馬。"

他臉上天真無邪的目光，就像小時候我所見到的，已經(jīng)全然沉溺于我畫的馬匹當中去了。

"他們委托給我們，而我們則努力地像前輩大師那樣畫出最神秘、最難達成的馬匹，僅此而已。若他們要我們?yōu)樗麄兯蟮臇|西負責，那是不公正的。"

"這對嗎？我不知道。"他說，"我們也有責任和意志。除了安拉，我不怕任何人。是他賦予我們理智，使我們能夠分辨善與惡。"

非常恰當?shù)幕卮稹?

"安拉看見并知曉一切……"我用阿拉伯語說，"他知道我和你，我們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這件事。你要向誰告發(fā)姨父大人呢？你難道不相信這件事的背后是蘇丹陛下的旨意?"

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