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西將他那把椅子挪歪了一些,好讓雙腿能夠伸展開來。他閉著雙眼,向后倚在椅背上,雙手抱在腦后,就像一個運動員在等候上場。我的拯救者,長著卷曲白發(fā)的菲利普,則如同一個樂隊指揮,面帶微笑,一言不發(fā)。我斷定,他的臉長得就跟那位英國演藝界常青樹一樣,看上去在三十五歲到六十歲之間,但觀眾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具體多少歲。塔比齊與“海豚”如果真在聽我的翻譯,他們是一點兒情感也未外露。就跟我對安德雷的演講十分熟悉一樣,他們對穆旺加扎的演講也是了如指掌。通過對比,我發(fā)現(xiàn)三個與會者的反應(yīng)各不相同。由于穆旺加扎正用斯瓦希里語慷慨陳詞,他們不得不聽我用情感色彩不那么強烈的法語翻譯一遍。哈賈像個學(xué)者,帶著自己的判斷能力在聽;迪德納聽得若有所思,對穆旺加扎前面說過的每個單詞都思考一下;而弗蘭科則聽得雙拳緊握,時刻準(zhǔn)備將這第一個批駁他的人打倒在地。
穆旺加扎已經(jīng)停止扮演蠱惑人心的政客,而是化身成了經(jīng)濟學(xué)講師。我這個口譯員猶如一名水手,相應(yīng)地調(diào)整著船帆。他嚴(yán)肅地告訴我們,基伍正在被劫掠。他了解基伍的價值,也了解基伍被搶走了多少財富。他就像一名專家,隨口可以舉出許多數(shù)字。當(dāng)我往筆記本上記錄這些數(shù)字時,他就會停下來等我。我含蓄地向他笑了笑表示感謝。他看到我的笑容,又一口氣列舉了若干正在搶劫剛果自然資源的受盧旺達支持的礦業(yè)公司。由于這些公司中的大多數(shù)都有了法文名字,我就不翻譯了。
“為什么我們要讓他們這么做?”他憤怒地質(zhì)問道,音量又提得很高。“為什么我們想把他們趕出國境,卻只是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的敵人靠我們的礦產(chǎn)越來越強大?”
穆旺加扎帶了一幅基伍地圖。“海豚”把地圖釘?shù)桨咨珪鴮懓迳?,穆旺加扎就站在一旁,用他那支魔法棒敲打著地圖。他拍啊,打啊,嘴里哇啦哇啦地講個不停。我坐在桌子一端,跟在他后面嘰里呱啦地翻譯著,但我把音量降了下來,同時也把他的用詞改得溫和一點。這反過來又使得他認(rèn)定我即使不是抵抗組織的一個積極分子,至少也是可以爭取過去的一員。
他停下不說了,我也跟著停了下來。他直直地盯著我。他似乎擁有巫醫(yī)們的那種巧妙本領(lǐng),能讓眼肌收縮,使自己看上去更加空幻,更有魅力。他不再看著我的眼睛,而是看著我的膚色。他仔細地觀察我的臉,怕萬一膚色在身體其他部位有什么變化,又看我的雙手:中等到淡棕色。
“口譯員先生!”
“穆旺加扎?!?/p>
“過來這里,孩子!”
要打我?讓我對著全班同學(xué)承認(rèn)自己的缺點?在屋內(nèi)所有人的注視下,我繞著桌子走了過去,站在他面前。我意識到自己比他高了一個頭。
“那么能告訴我你屬于哪一方嗎,孩子?”他伸出一根手指,先是指著麥克西與菲利普,然后又指著我們的三個黑人代表,樣子很滑稽?!澳闶俏覀冎械囊粏T,還是他們中的一員?”
在如此壓力之下,我的回答上升到了他的修辭高度。“穆旺加扎,我是你們雙方的一員!”我用斯瓦希里語大聲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