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倫敦口譯員(14)

倫敦口譯員 作者:(英)約翰·勒卡雷


做什么?如果他們做了些什么,那我要做些什么嗎?很明顯,那三個來自里基的大漢是老運動員。他們穿的運動夾克上的飾章散發(fā)出運動隊標(biāo)志的光芒,不難猜出他們曾是警察橄欖球隊的一員。如果他們狠揍小個子紳士一頓,我這樣一個棕色皮膚的無辜旁觀者又能做些什么呢?只會讓自己被打得更狠,還會被警察以違反《反恐怖法》的罪名逮捕,對吧?

結(jié)果,那三個男的什么也沒做。他們并未猛扁小個子紳士,然后把他扔到街上,隨后把我也扔出去,都沒有。相反,他們看了看自己強壯有力的雙手,大聲討論起來,一致認定那個可憐的家伙明顯有問題。他們認為他精神失常,對公眾是個威脅。其中一人還建議打電話叫救護車過來。

至于那個小個子紳士,他回到自己那張桌子,留下一張面值二十英鎊的鈔票,對著側(cè)廳很威嚴地叫了一聲“祝你們晚安,先生”,但對我什么也沒表示,便大踏步走到街上。他個兒不高,但此刻在我看來卻像巨人一樣。我一直坐在原處,假裝在看《克倫威爾,我們的領(lǐng)袖》,心中把自己和他作了對比:一個敢在老虎身上掐一把;一個一邊說著“是的,親愛的,我完全理解”,一邊卻把酒燜仔雞倒進垃圾處理器。

我記得第二個征兆出現(xiàn)在此后一天,即周二晚上。那晚我在“聊天室”里完成四小時保家衛(wèi)國的工作量之后才返回巴特西。途中我做出了連自己也吃驚的舉動:我居然提前三站就跳下了還沒停穩(wěn)的公交車,全速奔跑起來。從邏輯上講,我本應(yīng)穿過鄰近威爾士王子大道的那座公園,但我轉(zhuǎn)身跑向我剛剛經(jīng)過的那座通往切爾西的大橋。

這究竟是為什么呢?是啊,我是很沖動,但是什么使我沖動呢?當(dāng)時正是上下班車流的最高峰。一直以來,特別是最近這段時間,我很討厭在那些緩慢前行的車輛旁邊步行,因為我不喜歡車里的人那樣看我。當(dāng)時我穿著我那雙最好的加拿大街鞋,鞋孔與鞋跟都嵌著皮,后半側(cè)是用橡膠做的。我拼命地奔跑,身體前傾。如果你有跟我一樣的膚色、一樣的體格、一樣的年齡,也一樣帶著一個公文包,那你不難想像當(dāng)時的情景。我在患了炸彈恐懼癥的倫敦瘋狂地全速飛奔,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不向任何人求救,也不急匆匆地闖入人群當(dāng)中。顯然,這樣的奔跑在一天的任何時候都是瘋狂的,在上下班高峰期就更是神經(jīng)錯亂了。

我需要運動嗎?我不需要。佩內(nèi)洛普有私人教練,而我則會繞著公園晨跑。我之所以沿著熙熙攘攘的人行道狂奔,穿過大橋,是因為我剛才從公交車接近頂部的高度看到了一個嚇呆了的小孩。我大概只能為自己找到這個理由了。他六七歲,正困在河流與道路之間的花崗巖石壁當(dāng)中。他的腳踝抵住石壁,雙臂伸展開來,他的頭歪向一旁,不敢往上看或往下看。在他下方,車流不停地飛馳而過。在他上方,有一道狹窄的擋墻,那可能是專為年紀大一些的想出風(fēng)頭的壞小孩設(shè)計的?,F(xiàn)在擋墻上就有兩個壞小孩,邊跳邊笑他,噓他,說有膽子就上來。但他上不去,他怕車流,更恐高。他知道,即使他設(shè)法爬到擋墻的另一端,他也會從六十英尺高的半空中掉下來,掉到牽道上,或掉到河里。他既恐高,也不會游泳。這正是我拼命狂奔的原因,我覺得這么做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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