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母生下我的后果對她來說既不公平,也很殘酷。在先父的催促之下,她動身返回娘家,想在她的家族和部落里生下我。但是,當時的剛果--蒙博托將軍堅持稱呼這個地方為“扎伊爾”--正處在動亂時期。扎伊爾政府以正宗當局的名義,將外國牧師驅逐出境,罪名是為嬰兒洗禮及取西方式的姓名,同時禁止學校講授耶穌基督的生平,并宣布圣誕節(jié)是正常工作日。因此,毫不奇怪,先母娘家村落的老人反對她為白人傳教士生養(yǎng)私生子,如果這個私生子在他們村里降生,懲罰就要落到先母身上。于是,他們就把麻煩送回到引發(fā)麻煩的地方去。
但是,同先母村里的那些老人一樣,傳教士也不樂意接收我們。他們轉而把先母送往遠處的一所女修道院。先母到那里之后三個小時,我就出生了。加爾默羅會的修女們照顧了我們三個月,她們的愛是嚴厲的,先母受不了。先母想到修女們比她自己更能為我提供一個美好的未來,便委托她們照顧我,自己則在夜深人靜時從浴室屋頂偷偷離開,悄悄地回到她的家人當中。但幾周之后,他們就全部被一個異族部落屠殺了,其中包括我的外祖父、舅舅、表兄、遠房姨媽以及我的同母異父兄長或是姐姐。
我曾向先父追問先母的細節(jié),以便在心中勾畫出她的形象,使她能夠成為我以后人生的精神支柱。兒子,你媽媽是一個村落頭人的女兒。當時,先父淚水朦朧地低聲說道,我住在他家里。你媽媽給我們做飯,還送水讓我洗漱。正是她的慷慨大方征服了我。講這些時父親已經遠離了布道壇,對于口頭弄玄也毫無興趣。但這段記憶卻又引發(fā)父親憋在心里的說話沖動:兒子,有那么一天,你會長得跟別人一般高,一樣帥,上帝的尤物。他們怎么也不能說你出生在罪孽中。你是出生在情愛之中啊。我的兒子!罪孽無從談起,但恨卻不是沒有的!
圣教會對先父的懲罰不如先母受到的懲罰那么嚴酷,但也很嚴厲。他在馬德里城外的一所耶穌會宗教裁判所里被囚禁了一年,又在法國馬賽的一處貧民窟當了兩年的工人牧師,之后才回到他愛得如此不顧一切的剛果。我不知道他是怎樣做到的,很可能連上帝也不知道,但在他變得鐵石心腸之后的某個時候,他說服原先照管我的那所天主教孤兒院把我交給他撫養(yǎng)。從那以后,混血兒私生子薩爾沃就追隨在他身后,由他特意挑選的又老又丑的仆人們照顧。他先是讓我假扮他一個已逝叔叔的后代,然后又扮作他的侍僧與助祭。直到我十歲生日那個宿命的夜晚,他意識到隨著我的成長他自己也將老逝,于是向我傾吐了他極其人性化的內心情感,也就是我前面講過的那些。當時我把這件事看做先父給予我這個意外降生的兒子最大的禮物,現在我依然這樣看。
先父逝世后,我又成了孤兒,日子并不好過,因為白人傳教士們以我為恥,對我繼續(xù)生活在他們當中感到深惡痛絕,還給我取了一個綽號“姆托托瓦思利”(斯瓦希里語,指“野種”)。非洲人則堅持認為,人的靈魂來自父親,血統(tǒng)則來自母親。這正是我的問題所在。要是先父是黑人,那么非洲人還可以容忍我,至多把我當做旅程中多余的包袱。但是,不管以前辛巴組織是怎么想的,先父卻是個地道的白人,這點愛爾蘭人不會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