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知道這么做是沒用的。她媽媽某種程度上就像是一尾水蛭,最擅長把小道消息給吸出來?!八疑贤婚T課。”瑪麗輕聲說。
“太好了!”她媽媽說。她媽媽最喜歡血淋淋的秘密,最喜歡解讀密碼。在這方面,她跟自己的女兒一模一樣。她會搜尋你語焉不詳?shù)牡胤?,將?xì)節(jié)從你身上一點一滴地榨出來,讓你不得不投降。“太好了!我問出來了!哈洛德--”她大喊瑪麗父親的名字,他這會兒鐵定在屋里的某個角落,處理他去西嶼之前沒做完的事--可能是修除草機,或修鄰居丟棄的中了毒的電腦?!肮宓?,丹尼斯和瑪麗上同一門課!”然后她說,“親愛的,聽到這事讓我很開心。雖然你爸不相信他,但你知道的,我非常喜歡他。告訴他--告訴他我不怪他之前做的事。男生無聊的時候難免會這樣。幫我跟他說,好嗎?”
“嗯。”瑪麗說。
“好啦,我該走了,該把東西整理歸位之類的。寶貝,聽著,我要你在需要我的時候隨時打電話給我,好嗎?切記?!?/p>
電話突然安靜下來,隨即又響起一陣似乎有針在另一頭刮來刮去的雜音。“好?!弊詈?,瑪麗說,她的眼睛依舊盯著地板。她看見桌子底下有一球球的灰塵和頭發(fā)。
“再見啰,親愛的?!彼龐寢屨f。
“再見,媽。”
又過了一兩分鐘,瑪麗才敢抬頭看屏幕。她的心跳加速,開始閱讀倫納德?威廉斯的犯罪報道。
知名溫徹斯特教授被控抄襲
一名于溫徹斯特任教的大學(xué)教授被控抄襲。倫納德?威廉斯副教授被控將約翰?唐恩?布朗1971年的名著《潛意識之心》里的幾段文字,幾乎逐字逐句地復(fù)制到他1986年出版的《悲劇與實質(zhì):用邏輯看世界》一書里。約翰?唐恩?布朗的哲學(xué)著作共計二十余本。他自1960年代起,在耶魯大學(xué)任教三十五年,近日因直腸癌辭世。他的遺孀洛瑞塔?霍克斯-布朗尚未對此事公開響應(yīng)。校方目前暫停威廉斯教授的職務(wù),等待教職員特別委員會進(jìn)行調(diào)查。
瑪麗終于再度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恢復(fù)了大腿、膝蓋與心的知覺,但卻沒法把自己帶到床邊。當(dāng)她終于坐在床上時,已經(jīng)是午夜之后的事了,第二天上課要討論的《玻璃之城》,她一頁都沒讀。
這是什么意思?或許一點意思也沒有。她大一時的人文學(xué)教授曾說過,如果你不從別的地方借點東西來用用,你就不能算是在認(rèn)真研究。他說,學(xué)術(shù)研究就是那么回事--借用。但瑪麗也知道,那和威廉斯教授的行為有所不同。他是剽竊--“幾乎逐字逐句地復(fù)制”,報道這么寫著--一整段內(nèi)容?,旣愊胂袼巡祭式淌诘臅鴶傞_,坐在書桌前思考著:我該這么做嗎?或者他根本一點罪惡感也沒有?威廉斯是不是和瑪麗推論里的波麗父親一樣,行事沖動,把成就看得比潛在的風(fēng)險還重?當(dāng)他把那本舊書攤在眼前,或許還用兩個鎮(zhèn)紙壓在書脊的兩端,方便邊讀邊打字時,他是否了解他這么做會引發(fā)的后果
現(xiàn)在,她終于對威廉斯有一點點了解了。但知道這件事究竟是好還是壞?或許這意味著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來,拿波麗的故事當(dāng)教材顯示出他性格里某種更深層的殘酷?;蛟S這個男人的精神狀態(tài)不穩(wěn),才會利用學(xué)生抒發(fā)他扭曲的偏執(zhí)。但或許這一切并不代表什么?;蛟S整件事只是一場誤會,只是一個他已經(jīng)懺悔過也已然忘掉的錯誤。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這樣的念頭伴隨著她進(jìn)入時睡時醒的無夢之鄉(xiāng)。
距離學(xué)期結(jié)束還剩五個星期
“邏輯告訴你們,”威廉斯教授星期一下午上課時說,“麥克是綁架犯。犯罪背景調(diào)查顯示,他曾數(shù)次遭到毆打,酒后駕車、公共場合醉酒鬧事以及攜帶大麻,但都只是一些小兒科的輕罪。然而,他身上有某種危險因子--某種黑暗又神秘的因子。你們已經(jīng)看過飾演他這個角色的男孩照片。我挑選這個人擔(dān)任這個角色,是因為他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個愛沉思冥想的家伙。你們覺得他看起來像麥克嗎?”
全班靜默了一會兒,兩三個學(xué)生低聲說:“像?!?/p>
“沒錯!”威廉斯突然生氣勃勃地說。他第一次走下講臺,伸出手,緩慢地往他們所在的方向走去?!熬褪沁@樣。邏輯在波麗和麥克之間牽引出一條具體的線,一路延伸到被棄置在斯奇伯林路上的車子。你們的心智會找出方向,你們的直覺會填補當(dāng)中的空缺。假如某種猜想符合某個特定的模式,那么你們的心智就會帶你們往那兒去,并屏棄別的主張?!?/p>
他在白板上寫下七個字:無可救藥的無知。
“這是最高級別的循環(huán)謬誤?!彼f,一邊把筆放回去,“X不能等于Y,因為X必須是Z。人的心智是很固執(zhí)的,非常固執(zhí),因此聽不進(jìn)不一樣的聲音,用一般人的話說就是‘井蛙之見’。在波麗的案子里,這樣的成見會害了你們?!?/p>
“難道不是事出偶然?”丹尼斯問。他在便簽紙上記筆記,下頭用他的公文包墊著?,旣愖⒁獾剿行駛?,她在想,他上個周末是不是和兄弟會的人去玩,或是跟莎凡娜?克里波度假去了
“怎么說?”威廉斯問。
“嗯,比方說,派對上的其他人,說不定有個男的對波麗一見鐘情,當(dāng)天深夜便打電話約她在斯奇伯林路上的某個地方見。他們見面以后,他就--”但是丹尼斯沒繼續(xù)說下去,他說不出那個字。
“然后他怎樣,佛拉赫提同學(xué)?”教授問。
“把她拐走?!钡つ崴馆p聲說,輕到像喉嚨里的一抹摩擦聲。
“沒錯,事出偶然永遠(yuǎn)是其中一種可能?!彼f,再次回到講臺邊,“但,有多大的犯罪案件比率,嫌疑犯是平常不在被害者生活圈里的人?你們猜猜看?!?/p>
“百分之二十?!蹦硞€同學(xué)說。
“更少?!蓖拐f。
“百分之十?!爆旣愓f。
“還要少?!?/p>
“五?!?/p>
“百分之二,”他說,“百分之二。意思是,五百件類似的案件里,只有大約十件是陌生人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