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那個星期,給小鎖上完課,陶瓷兔子掉進(jìn)了她的包里。
兔子事件之后那個星期的課上,電話鈴響了,小鎖跳起來接電話,本來她正在亂敲一首序曲,急著找借口走開呢。她和同學(xué)嘰嘰咕咕閑聊的時候,克萊爾看見了椅子上的絲巾。這是一條美妙的印染絲巾,應(yīng)該屬于雅致的女人。她把絲巾放進(jìn)了包里。一種愉快的平靜籠罩了她。小鎖回房間的時候只咕嚕了一句“對不起,彭德爾頓太太”。克萊爾笑了笑,根本不在意?;氐郊依铮i上臥室的門,取出了絲巾。這是一條巴黎的愛馬仕絲巾,還有鮮活的黃褐色圖案,一匹斑馬和一頭獅子。她試著把絲巾圍在脖子上,裹在頭上,簡直像奧黛麗?赫本。她頓時覺得自己光彩照人。
第二個月,陳太太告訴她,精美的織品都是送到新加坡清洗的,因為“這里的女孩子不會洗”,不過,這樣就不得不累積到三倍的時候再送洗,很麻煩。然后克萊爾發(fā)覺自己出門的時候,襯衫口袋里多了兩條漂亮的愛爾蘭餐巾。讓玉玲手洗之后再熨燙,她和馬丁吃飯就可以用了。小鎖突然沖進(jìn)衛(wèi)生間的時候,她把三個法國產(chǎn)的景泰藍(lán)海龜塞進(jìn)了口袋――這孩子,難道克萊爾不來,她就不曉得要上廁所嗎? 路過餐廳的時候,一對英國銀制的鹽瓶和胡椒瓶也進(jìn)了她的口袋??蛷d里有一個精美的慕蘭奴香水瓶,可能是梅洛迪匆匆忙忙去參加酒會,順手?jǐn)R在了客廳??巳R爾悄悄地把這個小瓶子握在手心中,放進(jìn)了裙子口袋。
另一個下午,她走的時候,聽見書房里維克托的聲音。他講電話的聲音很高,門微微開了條縫。
“可惡的大英帝國。”接著變成了廣東話,然后,又回到了英語,“不能讓他們得逞。”接著,換成了另一種更復(fù)雜的語言,語調(diào)像是在發(fā)誓,“他們就是在制造動亂,非要把本來該留在棺材里的骨頭挖出來。一切都是為了自己能得到好處。首先,皇冠系列藏品根本就不是他們的,那是我們的歷史,是我們的文物,他們卻想占為己有。要是中國人跑到他們的國家里,把他們的珍品席卷一空,他們高興嗎?太無恥了。我敢打保票,唐寧街就是幕后指揮,他們不過是犯不著現(xiàn)在就出頭而已?!彼浅<???巳R爾站在門外,屏住呼吸,偷聽。她站了一會兒,派太太突然來了,用一種狐疑的眼神打量她。她假裝在看走廊上的畫。但直到走出走廊,她仍然能感覺到派太太的目光還在她身上。她走出大門,回家了。
兩個星期后去上課,是另一個新來的姑娘替她開的門。
“這是蘇梅?!毙℃i告訴她,“她從內(nèi)地農(nóng)村來的,還沒結(jié)婚。你想喝什么?”
新來的姑娘又黑又小,如果右頰上沒有那塊大紅疤,也算得上漂亮。她的眼睛就沒從地板上抬起來過。
“她家人不想要她了,因為臉上的這塊疤,嫁不出去。聽說這塊疤代表霉運?!?/p>
“你媽媽告訴你的?”克萊爾問。
小鎖猶豫了一下?!笆前 鋵嵨沂锹犓陔娫捓镎f的,說就因為這個,特別便宜。蘇梅不懂!她還要到外頭的灌木叢里上廁所!阿溫打了她一巴掌,說她像個畜生。她以前都沒見過水龍頭,沒用過自來水!”
“給我來杯苦檸檬水吧?!笨巳R爾想換個話題了。
小鎖對這個姑娘飛快地講了兩句話,姑娘就安靜地出去了。
“派太太偷東西。”這樁丑聞讓小鎖的眼睛睜得很大,“媽媽只能讓她走。她哭天喊地,用拳頭砸地板。媽媽說她歇斯底里,扇她耳光,她這才安靜下來。媽媽讓老王把她架出去。他扛著她的樣子,像扛一袋土豆似的。她還不停地用拳頭打他的背?!?/p>
“哦?!笨巳R爾差點哭出來,只能發(fā)出這一點聲音。
小鎖好奇地看著她。
“媽媽說,所有的用人都偷東西?!?/p>
“是嗎?”克萊爾說,“糟糕透了。不過,小鎖,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彼€記得自己走在走廊上的時候,派太太用什么樣的眼神打量她。她的胸口一陣發(fā)緊。
“她去哪里了,你知道嗎?”克萊爾問小鎖。
“不知道?!毙」媚镙p快地說,“能擺脫她挺好。我覺得?!?/p>
克萊爾看著小姑娘平靜的臉,良心很是不安。
克萊爾聲音顫抖。“外頭肯定有收容所之類的地方吧,這樣的人也有地方去。她不會睡在街上吧?她香港有家人嗎?”
“不知道?!?/p>
“你怎么會不知道?她和你們一起生活呀!”
“她是個女仆,彭德爾頓太太?!毙℃i又好奇地看著她,“你了解你的女仆嗎?”
克萊爾羞愧難當(dāng),不說話了,血涌上了兩頰,臉嘩就紅了。
“算了,別說這些了。你練琴了嗎?”
小鎖乒乒乓乓砸鋼琴。克萊爾看著她胖乎乎的小手漸漸變得模糊不清。她努力睜著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