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勒維把照片轉(zhuǎn)過來正對著自己,俯下身,顫抖的手指按著照片兩邊。他很緊張,努力做出取悅警方的樣子,至少也要給警官留下配合調(diào)查的印象。很多便利店主都在暗地里賣走私煙或其他黑市商品,所以警官來訪與稅務(wù)稽查一樣不妙。
“沒人能根據(jù)這么一張照片就認(rèn)出一個人來吧。這是從視頻上截下來的?之前是有人來過。這家伙干什么了?”
他說英語簡直像是用印度北部的語調(diào)唱歌。
“你大概知道這人可能是誰嗎?”沙博諾不理他的問題,繼續(xù)問。
哈勒維聳聳肩?!澳悴粫腿藛栭L問短。況且這張相片太模糊,看不到他的正臉?!?/p>
他坐回椅子上。這事情原來是跟被警方?jīng)]收的監(jiān)視錄像有關(guān),自己并不是警方查問的目標(biāo)。他總算放松一點(diǎn)兒了。
“他是本地人嗎?”克勞德爾開口問。
“我只能告訴你,我不知道?!?/p>
“這個人究竟來沒來過你店里,難道你一點(diǎn)兒都想不起來嗎?”
哈勒維凝視著照片。
“也許吧。也許來過,但這張照片實(shí)在太不清楚了。我也希望能幫上忙。我想……可能我的確見過他?!?/p>
沙博諾牢牢地盯著他,大概正在琢磨那個“我想”有幾分可信。哈勒維到底是想取悅警方,還是的確見過和照片中的男人相像的人?
“誰?”
“我――我不記得了,就是一個顧客?!?/p>
“他有什么習(xí)慣嗎?”
哈勒維茫然地看著他。
“比如這個男人經(jīng)常在同一個時間來嗎?他從同樣的方向進(jìn)來?他都買一樣的東西嗎?穿不穿什么特別的衣服?”沙博諾越發(fā)不耐煩。
“我告訴過你了。我不跟他們聊天,也不留意她們。我只賣自己的東西。下班我就回家。這張臉并沒什么特別之處。這里來來往往的都是這樣的人。”
“這里晚上幾點(diǎn)打烊?”
“凌晨兩點(diǎn)?!?/p>
“他是晚上來的嗎?”
“可能吧?!?/p>
沙博諾打開一個皮質(zhì)筆記本,做著記錄,但是到目前為止他記的不多。
“你昨天下午當(dāng)班嗎?”
哈勒維點(diǎn)點(diǎn)頭?!白蛱焐夂芎?,放假前一天,對吧?可能大家都以為我們今天不營業(yè)?!?/p>
“你見到這個人進(jìn)來嗎?”
哈勒維又打量了照片一下,兩只手交替搓著光頭,又用力撓了撓頭。他呼了口氣,抬手做了個愛莫能助的手勢。
沙博諾把照片放回筆記本,用力合上本子,把自己的名片放在柜臺上。
“如果想起什么,哈勒維先生,給我們打個電話吧。謝謝你。”
“沒問題,沒問題?!彼f著,臉上露出愉快的神情。從他看到警徽起,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拔視虻??!?/p>
“沒問題,沒問題,”我們走出小店后,克勞德爾諷刺地模仿著店東的話,“這家伙要是會給我們打電話,那么特雷薩修女也會看上薩達(dá)姆 侯賽因。”
“他開著便利店,腦子里全是紅辣椒。”沙博諾回應(yīng)道。
我們走到對面取車,我轉(zhuǎn)過頭看后面。兩個怪老頭依舊圍坐在門口。他們似乎是永恒的雕塑,如同寺廟門口的石像。
“借我那張照片用一下?!蔽覍ι巢┲Z說。
他吃了一驚,不過還是把照片遞了過來。克勞德爾把車門打開,車內(nèi)的空氣被風(fēng)卷了出來,炙熱得像熔爐內(nèi)的氣流。他一只手臂搭在門上,一只腳抵在門邊,看著我的舉動。我過馬路時,他對沙博諾說了些什么,好在我沒聽到。
我走到店門右側(cè)的老人身邊。他穿著一條褪色的紅色運(yùn)動短褲和一件運(yùn)動背心,穿著襪子的腳上踏著牛津式便鞋。他那瘦骨嶙峋的腿上遍布曲張的靜脈血管,慘白的皮膚看上去像意大利面團(tuán)。他的嘴巴因為牙齒掉光而塌陷下去,嘴角叼著一根煙。他好奇地看著我走近。
“日安。”我用法語問好。
“你好。”他說道。他那汗津津的后背本來粘在破舊的尼龍椅子上,此刻微微向前欠了欠身。他要么是聽到了我們剛才的對話,要么就是故意取笑我的口音。
“今天真熱啊。”
“我見過更熱的日子。”他說。嘴邊的香煙隨著嘴唇的開合而跳動著。
“你住在附近嗎?”
他朝圣勞倫特的方向揮了揮骨瘦如柴的手臂。
“可以向你打聽點(diǎn)兒事情嗎?”
他蹺起腿,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把照片遞給他。
“你見過這個男人嗎?”
他伸出左手接過照片,眼睛離照片有一臂的距離,右手搭成涼棚擋住陽光,眼前煙霧彌漫。他端詳著照片,看了許久,我?guī)缀跻詾樗?。我看見一只傷痕累累的灰白條紋貓在他椅子后面蹣跚而行,拐到屋子后面就不見了。
第二個老人雙手放在膝蓋上,喃喃自語著站起身來。他以前的膚色肯定很健康,但那似乎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他先整理了一下吊帶褲,之后轉(zhuǎn)向我們這邊。他把美國大都會棒球隊的棒球帽帽檐搭在老伙計的肩膀上,瞇起眼看著那照片。最后,那位腿像意大利面的老人把照片遞回給我。
“就算是他的親生母親也沒法根據(jù)這張照片認(rèn)出自己的孩子。拍得太糟了?!?/p>
第二個怪老頭的話才有些建設(shè)性。
“他住在那邊,”他說道,用發(fā)黃的手指指著遠(yuǎn)處一棟破舊的磚樓,那是一幢三層高的樓房。他嘟囔著若阿爾語 ,口音極其重,我根本聽不懂他的話。他也跟第一個老人一樣,牙齒掉光,也沒有戴假牙。他說話的時候,下巴幾乎要拱到鼻子上了。他停下來時,我指了指照片,再指了指那幢磚樓。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常來嗎?”我用法語問道。
“嗯,是的?!彼鸬溃济珦P(yáng)起,肩膀聳起,下唇嘟起,做出確定的手勢。這一系列姿勢的意思是,經(jīng)常來,大概是這樣吧。
另一個怪老頭搖搖頭,發(fā)出不同意的咕噥聲。
我向沙博諾和克勞德爾招手,示意他們過來,并向他們轉(zhuǎn)達(dá)了老人的話。克勞德爾像看一只趕不走的黃蜂似的瞪了我一眼,似乎視我為一個亟待解決的麻煩。我直視他的眼睛,用目光回?fù)羲?。他心虛了,他們?yīng)該查問這兩個人的。
沙博諾對我們無言的戰(zhàn)爭不作評論,轉(zhuǎn)過身去和兩位老人談話。克勞德爾和我站在一旁聽著。他們說的若爾語快得像噼噼啪啪的子彈,拉長元音,吞掉尾音,我只能聽懂一點(diǎn)兒。不過根據(jù)動作和手勢很容易猜測出來:穿吊帶褲的老人說照片上的男人就住在那邊的磚樓,意大利面腿的老人則說不是。
最后,沙博諾問完話后,轉(zhuǎn)身向車子走去,招手要我們跟上。當(dāng)我們穿越街道時,我感覺到身后有一對炙熱的眼神,灼燒著我的后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