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精神之樹,在路遙作品的潛滋暗養(yǎng)下瘋長。我漸漸認識到兩年前賭氣退學是多么虛榮愚蠢,認識到那時對父親不期而至的惱怒是多么的可恥和羞愧。我的生活態(tài)度在慢慢地、理性地矯正。丟棄的課本被我撿了起來,勞動之余,我不僅看小說也看課本。我要用自己的力量來改變生活強加在我頭上的一切。終于,勤奮讓我取得了中等師范的學歷,幾年以后,又順利地走進大學的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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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初冬,路遙逝世一周年的日子里,我大學畢業(yè),在武漢一家法治雜志社實習。那天,領(lǐng)導派我到荊州平原上的一個國營大農(nóng)場去采訪,而采訪線索只是領(lǐng)導道聽途說的一句話。當過路客車將我孤零零地拋在茫茫的大平原上時,正值黃昏時分。舉目四望,但見衰草連天,前不見人,后不著村。初冬的風呼呼地刮著,夜色從大地升起,漸次籠罩著茫茫的大平原。望著眼前的一切,我進退兩難,欲哭無淚,心情降到了冰點。就在這困難的時刻,我驀然想起了路遙,想起了《平凡的世界》里在街頭秋風秋雨中茫然無路卻咬牙堅挺的孫少平,想起了高加林冒著暴雨克服困難堅持采訪在抗災一線的情景,想起了《人生》中引用的柳青老先生的那段話——人生的道路是漫長的,但緊要處往往只有幾步,特別是當人年輕的時候。一股不向困難低頭的浩然之氣,從我的心底冉冉升起,剎那間充盈我的胸腹。薄暮中我抬起頭,仿佛看到了地平線盡頭有閃閃爍爍的北斗,眼前幻化出燈火斑斕的繁華夜景。我挺起腰桿,忍著初冬的寒冷和饑餓,堅韌地等在凄寒的夜色里。直到子夜時分,才等到一輛從荊州方向往農(nóng)場拉貨的拖拉機,坐在顛簸的車斗里顛到農(nóng)場時,已經(jīng)快凌晨2點鐘了。
1994年6月,北京市新聞出版局和《北京晚報》聯(lián)合舉辦的一次面向全國的征文,征文的主旨是“影響人生的一本書”。我當即奮筆,把我和《人生》之間的故事寫出來寄給報社。7月21日,《北京晚報》以《〈人生〉教我讀人生》為題發(fā)表了我的文章。由于地域原因,在我還沒看到《北京晚報》上我的文章的時候,卻先收到了一些讀者來信,這些讀者從晚報編輯手里搞到我的通訊地址,直接給我寫信談讀我文章的感受,談得最多的還是路遙和他的作品。這些讀者大多都是在北京打工的外地人,其中有很多是大學生。讀著他們的信,我第一次感到我的朋友是這樣多,他(她)們都是路遙忠實的讀者,我們因為路遙而相識。盡管路遙死了,他的作品卻活在許許多多讀者的心中,并讓我們成為素不相識的朋友。
1995年3月10日,我的《〈人生〉教我讀人生》一文,獲得了北京市新聞出版局和北京晚報聯(lián)合舉辦的全國征文一等獎。捧著大紅的獲獎證書和500元獎金,我在興奮的同時深深地感謝路遙,沒有他我根本走不到今天,沒有他我也許只能是黃土高原上一個普通的農(nóng)民。是他用他的作品,挽救了一個因貧窮而自卑的農(nóng)村青年的靈魂,成就了我的夢想和人生。
嗣后,1999年4月,《大河報·新聞周刊》也以《生命是一種感動》為題,發(fā)表了我寫的關(guān)于路遙作品與我的故事的文章。很多朋友看了《大河報》上我寫的文章以后,打電話給我說,他們也從路遙的作品中不同程度地汲取了營養(yǎng)和生活的激情,從小說主人公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是路遙,再次讓我們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自己的朋友,找到了揚起生活風帆的精神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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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燃燒生命的激情為平民寫作,始終把筆觸伸向最基層平民的心靈深處,伸向他們貧窮的生活和高尚的靈魂,細致入微地描寫著底層青年成長過程中尖銳的心理矛盾,和痛苦的心路歷程,為當代中國的千百萬平民讀者,特別是農(nóng)村青年塑造出一個個充滿力量和道德之美的精神偶像。這就是路遙作品的魅力之所在,使他獲得讀者經(jīng)久不息的鐘愛之所在。
路遙曾說,他是“抱著兄長般的熱情”來寫他筆下的那些農(nóng)村青年的。高加林、劉巧珍、孫少平、田曉霞、孫少安、金波等等,從這些人物身上,人們感受到作家一種兄長般的嚴肅和親切,感受到與苦難作斗爭的悲壯和奮斗的美麗,不同程度地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文學評論家王愚說:路遙作品中的人物,在困難的時候,都有一種“堅毅不屈、冰清玉潔的性格力量,和周圍嚴峻的生活矛盾互相沖撞,回響著悲壯的基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