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了他紙和筆,他便一筆一筆地算開了。
轉(zhuǎn)角沙發(fā),估計得1400元
錄像機(jī),估計得3800元
低柜,可能得1200元
衣柜,估計得1000元
飯桌,可能得800元
椅子,得花800元
電淋浴器,得600元
煤氣灶,臉盆抽油煙機(jī)……
裝修房子共需要8千多元。
……
這一算,可把他算樂了。
他憨厚地張開嘴巴,笑吟吟地說:“哎呀,我日他媽的,得花這么多錢?!?/p>
“嘿!”我笑了一下說:“那點錢對你來說是牛身上拔了一根毛?!?/p>
“唉,你也不了解我。”
我沒有說話,只是笑。
他又說:“人們誰也不了解我,我知道。我聽我媽給人說,我家路遙,吃飯用的是銀碗,桌子也是銀的,紅格艷艷的紅地毯從樓上直鋪到樓底,你們要見我家路遙,可難哩,樓底下有兩個站崗的,都拿著矛子,還有紅纓纓……”
我笑得淌下了許多眼淚。
他也樂得直抹眼淚,又說:“你看我媽,一滿老憨了,說那些話?!?/p>
說笑間,他又遞給我一支煙,說:“其實,我怎能有那么多的錢?!?/p>
“那你沒錢就別裝修了?!蔽艺f。
“不裝修不行,”他說,“你不知道,林達(dá)已經(jīng)在北京聯(lián)系好了單位,這回她從北京回來,馬上就要和我辦離婚手續(xù)。這樣,孩子連娘也沒有了,我要給她創(chuàng)造一個好的環(huán)境,讓她心靈上能夠平衡一些。”
“唉,你們真是……”
“沒辦法。”他說,“我給她說,咱們都是40多歲的人了,湊合幾十年就沒事了,可是人家不行?!?/p>
“不行也好?!?/p>
“好個屁?!彼行┎粷M我的看法,“婆姨也沒有了,還好?!?/p>
我看他不高興的樣子,再沒說什么。
此時,我想,有人說路遙和林達(dá)關(guān)系不好,其實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不然,他對林達(dá)要離婚的事會這樣懊喪?
其實,內(nèi)在的奧秘唯有他自己清楚。
時間在匆匆地飛逝。
他十分憂郁地在房子里踱著步。
不一會,他問我:“現(xiàn)在幾點了?”
我說:“快12點了?!?/p>
“噢,日他媽,一天過得真快?!?/p>
我看了看他,問他:“你是不是又餓了?”
“餓了也沒什么好吃的。”
“如果餓了,咱再做小米稀飯吃?!?/p>
“能行?!彼χf。
也許,你一定以為路遙很貪食。其實,根本不是。但是,對于吃陜北的小米稀飯、洋芋馇馇,他似乎有些貪食,只要你給他吃,別的山珍海味他都可以不吃。
也許這是他從小吃那些隨茶便飯養(yǎng)成的習(xí)慣。
于是,他對我說:“我在院子里散一會步,做好叫我。”
我說:“好,做熟我叫你?!?/p>
路遙從門里走出去了,我急忙翻弄著從陜北捎來的小米、黃豆錢錢、豆子之類的原料。
然而,僅僅有這些不行,還需要鍋子和碗。去哪兒找這些呢?更何況是在晚上。
此時,我想起遠(yuǎn)村,他那兒有些東西。
于是,我又去遠(yuǎn)村那兒敲開了門,對他說:“路遙餓了,可能有一天沒吃飯,他想吃小米稀飯?!?/p>
“那咱做?!边h(yuǎn)村說。
就這樣,我和遠(yuǎn)村在夜深人靜的12點,開始做飯。
院子里很靜,沒有人走動的聲響。
此時的路遙,在東邊破落的庭院里輕輕地來回走動著。他是在逍遙地散步,還是在想著什么,誰也不知道。
人們都知道,路遙是一位很少敞開心懷敘述他內(nèi)心一切的一位面部表情冷峻、極少言語的作家。他的歡樂和悲傷只有為數(shù)很少的幾個朋友才能知道,在別人看來他信佛是一個謎。
小米稀飯做好后,我推門走出院子去找他,看見在院子里的一棵樹下,他呆呆地同樹站為一體,只有手中的煙頭仍然閃著忽明忽暗的一星點兒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