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停地聊著。她容忍了我的問題和我的錄音機(jī),告訴我一件又一件事情,仿佛分享她的記憶的限制從未存在過一樣。她是第一次講這些故事,而我則是個饑渴的傾聽者。
在我想象中,母親作為囚犯在一個納粹集中營里經(jīng)歷了相對較短的苦難,可結(jié)果卻是幾乎長達(dá)五年的、在七個不同的勞動營的奴役(在此書附錄里有莎拉的七個集中營的完全列表)。她是來自波蘭西部約五萬奴隸――年輕健康的猶太男女――中的一員。他們是施梅爾特組織(Organization Schmelt)手中的珍貴財(cái)產(chǎn),這個組織是納粹入侵波蘭后不久成立的,為納粹黨衛(wèi)軍納粹黨衛(wèi)軍又稱為SS,即Schutzstaffel。――譯者注的分支。
戰(zhàn)爭的最初幾年里產(chǎn)生了數(shù)以百計(jì)的勞動營,往往隸屬于德國企業(yè)擁有的建筑項(xiàng)目或工廠,條件不一而足,不過在莎拉的集中營里,他們穿的衣服都是從家里帶來的。與奧斯維辛的囚犯不一樣的是,這些人身上沒有被刺上號碼。這些猶太人是要留著性命的,至少要完成當(dāng)日的工作。他們被迫與自己所愛的人分離,他們挨著餓,在無法想象的條件下進(jìn)行超長時間的勞作,他們睡在人滿為患、缺乏供熱和換氣設(shè)備的木頭房子里,而且他們時刻活在恐懼中――但是納粹卻為他們傳送郵件。信件和包裹都是允許的,甚至是提倡的,好像他們不是囚犯,而是第一次離開家去野營的人,而納粹們也愿意告訴那些焦慮的父母們一切都好。不過到了1943年夏天,所有的普通郵件全停了。
施梅爾特組織在歷史上是個并不重要的腳注。相對而言,關(guān)于納粹官僚和猶太領(lǐng)導(dǎo)人以及德國企業(yè)的合作關(guān)系較少見諸文字。正是這種關(guān)系把成千上萬的人從波蘭上西里西亞東部(Eastern Upper Silesian)地區(qū)誘拐而來。甚至很少有書提過阿爾布萊切特·施梅爾特(Albrecht Schmelt)的名字,他是該組織的總建筑師,這個迅速擴(kuò)張的奴隸貿(mào)易讓他發(fā)家致富,也藉他而得名。能接受郵件的猶太人勞動營的存在幾乎無人知曉,它們的具體方位也幾乎被遺忘――除了那些曾在那兒被囚禁過的人們。
這也并不讓人覺得奇怪:倘若要描寫這些筑建在地獄外沿而不是地獄中心的地方,可能會影響世人對奧斯維辛傷痛之地的了解。在施梅爾特的集中營里,沒有毒氣室,沒有焚尸場,也沒有人數(shù)眾多、形同鬼魅的瑪索爾人(Musselmen),他們是奧斯維辛常見的行尸走肉,在奧斯維辛,人平均的存活時間是三個月。
因?yàn)樗劳黾袪I的條件要惡劣許多,有時甚至在幸存者之間不經(jīng)意地會有一種攀比意識?!班蓿愕哪赣H在勞動營啊。”一個幸存者告訴我,不以為然地?fù)]揮她的胳膊,正好足以讓我看見她前臂上刺的數(shù)字。我當(dāng)時在給她看母親的一些信。“我在奧斯維辛,”她大聲說道,“在奧斯維辛我們絕無可能有那樣的信件。”她在匈牙利的家里一直待到1944年,她大部分的家人都幸存了下來。我問她在奧斯維辛待了多久?!八奶??!彼卣f。
在奧斯維辛待了四天……在七個不同的勞動營待了五年。我的母親失去了她的父母、姐姐、哥哥、外甥和外甥女、表親:她失去了大家庭中至少四十個成員。我不想比較。有些苦難的深度是無法測量的。
我更欣賞談到這個話題時莎拉和她的朋友們發(fā)出的沙啞的笑聲?!拔腋赣H很有錢的,他把我送到營里住了兩年!”喝咖啡時古希亞吹噓說,笑著敲著桌子?!肮?!”莎拉嘲笑地哼了一聲,“我的父親比你父親有錢多了――他把我送到營里住了整整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