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念高中的時候,我干了幾件使父親比較為難的事。首先,我寫信給他,要他給我改個名字。我不喜歡“延宗”這個名字。雖然我對叔祖父要我延續(xù)宗祖沒有意見,但不愿意把這個光榮任務掛在名字上,宣告世人??墒俏也恢雷孑吔o起的名字就是賜予,哪能隨便改動!更何況讓作為晚輩的父親去改其叔父起的名字,這是很大的忌諱。父親回信把我好好地教訓了一頓,我的名字自然沒有改成。但是,我并不甘心,暗下決心早晚要改。
接著,在抗美援朝時期,學校里號召青年參軍,報考空軍干部學校。我對當一名空軍駕駛員充滿了憧憬,便沒有征求家人意見,悄悄地報了名,經(jīng)過各項測試考核,我已經(jīng)被初步選中,這時必須經(jīng)過家長的同意才能正式錄取。但是,當家里知道這件事后,全家人都反對,叔祖母果斷地把我藏了起來,并讓叔祖父寫信給父親。父親很快回了信。我記得他說,獨生子女不宜參軍,干別的工作也可以為國家服務。學校領導到家里征求意見,自然沒有獲得同意。我隱藏了大約半個多月,事情過去后才到學校上課,可是總覺得很不光彩。
后來我又給父親寫信,要他把我們?nèi)医拥奖本┤F聚。這個想法我早就有了,全家人其實也都這么想。這下可觸動了父親的痛處。他回信,信封上就寫的我的名字。我拆開后交給了叔祖父。父親在信里說,他應盡孝道使家庭團聚,非不為也,實無能也。小孩子不明事理,不應胡思亂想。難道他不知道享受天倫之樂嗎?叔祖父看了信后很不高興,回信對他加以申斥,說孩子不明事理,用意卻善,應加鼓勵,如不同意,應申明道理,不該意氣用事,傷害孩子。父親又立即回信自責,說自己年輕氣盛,說話魯莽,愿聽叔父教誨。此事就此了結??墒俏腋械绞遄娓甘窃谥С治遥虑殡m沒成功,但我心里卻很有底氣,特別是我還學會了一個詞,就是“天倫之樂”。從那時候起,我便決心早晚要實現(xiàn)我們家的“天倫之樂”。
相比之下,我姐姐則沒有這么多事,她只是安靜地讀書或自己悄悄地玩。她的功課成績也比我好。所以父親就比較喜歡她。
1951 年姐姐高中畢業(yè),考入天津大學土木工程系;1952 年我高中畢業(yè),考入北京俄語專修學校(北京外國語大學的前身)。我是去北京參加高考的,就住在父親翠花胡同宿舍的堂屋里。翠花胡同那一所大宅院,當時是北大文科研究所的所址,但在歷史上它卻是明朝特務機關東廠的所在地,正門在南面。深宅大院,幾層幾進,不知道有多少院落。那時,大門是開在翠花胡同路南一側(cè),其實是大院的后門,而父親則住在從南面數(shù)第二個院落里,也就是從北面看是倒數(shù)第二個院落的西屋里。白天大院里有人工作,到了晚上,燈光微暗,陰森恐怖,只有一個人在臨街的門房里值班,絕少有人敢深入大院。
父親就住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我感到非常驚訝。姐姐當時也來了北京一趟,在那里住了幾天。我們目睹了父親的孤獨生活。父親帶我和姐姐吃過東來順的涮肉和餡餅,喝過北京的豆汁,也在沙灘北大紅樓外面的街邊地攤上吃過豆腐腦和烙餅。除豆汁外,沙灘附近一家小飯館做的豬油蔥花餅、小米綠豆粥,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記得,在父親的住處,還有美國鐵筒裝的白砂糖,那恐怕是他在德國時的“戰(zhàn)利品”,我很驚訝,他竟能保存到那個時候。有時,我就把砂糖夾在饅頭里當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