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篝火晚會是在半山坡上舉行的。劈好的松樹拌子搭成寶塔形狀,熊熊燃燒,濃濃的煙一縷縷融入夜空,消失不見了。水壺里的俄羅斯茶磚在沸騰,蒸汽裊裊地在頭頂盤旋。我們幾個圍成一遭喝茶、聊天,像過去的愛斯基摩人習慣做的那樣。彭哥不時地用一根燒焦的棍撩撥著篝火堆。
鈴子唱著“西城男孩”的那首《你的一舉一動》。
大家也跟著哼哼。大概是為了追念這支樂隊吧,因為他們剛剛散伙。
我注意觀察了鈴子一下,鈴子把黑皮大衣裹在身上,緊緊依偎在蘇懷的懷里,依然很親昵,而蘇懷只是面無表情地眺望別處,幾乎看不出有什么異?,F(xiàn)象。
“我可能是庸人自擾。”我心說。
鐵木兒就坐在我的對面,寒風蹂躪著她的長發(fā),長發(fā)不時地飄起,擋住她的臉。
整整一晚上,我們倆都沒說一句話,仿佛陌生人。
還是圣虹姐調(diào)侃了一句:“你們怎么都跟沒看見對方似的,現(xiàn)在的能見度還沒這么低吧,不管怎么樣,你們還是個朋友,是朋友就該和平共處?!?/p>
“對呀,鬧什么別扭啊,”原田旁敲側(cè)擊地說,“應該讓世界充滿愛嘛?!?/p>
“誰鬧別扭了?我們本來挺好的?!闭f完,我偷偷瞟了對面的鐵木兒一眼。我是笑的,但是笑得挺尷尬。
我以為鐵木兒會像貝多芬那樣皺個眉頭,或是哼上一聲表示輕蔑,然而,沒有。她跟我眨了眨眼睛,沖圣虹姐說道“我們倆很談得來,沒什么可吵的?!睆乃穆曇?,我能感覺到一股子熱帶的氣息,這是否預示著我們之間的堅冰已經(jīng)打破,可以正常通航了,我還說不準。
“那就再好不過了?!笔ズ缃阋贿呎f一邊將茶杯在托碟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看也不看鐵木兒,在她心里的那桿秤上,那個準備要派在我頭上的芭蕾舞演員顯然比鐵木兒份量重得多。
大家圍著篝火跳舞的時候,我猶猶豫豫地向鐵木兒伸出了手,鐵木兒卻毫不猶豫地把手遞給了我,讓我握著。伴奏的音樂是彭哥從古董店挖掘出的老唱機,原產(chǎn)日本,總壞也總修估計換配件換得已經(jīng)沒多少原器件了,但是,彭哥還是很珍惜,是不是拿出來炫耀一番。不過,多歡快的音樂,在老唱機上一放,都得慢半拍。盡管如此,我還是覺得挺盡興的,不用說,是因為鐵木兒的緣故。我們兩只手攥得緊緊的,我仿佛終于抓住了野馬的韁繩。心里一下子就踏實了。
至于,這匹野馬還會不會脫韁而去,我卻一點把握也沒有。
“你還在生氣嗎?”鐵木兒跳舞跳得氣喘吁吁的。
“我什么時候生氣來著,哪敢呢!”我說。
“不生氣才怪呢。”
“我真不生氣,我只是好奇――你的那些個男友怎么樣了?”我酸溜溜地問道。
“吃醋了吧,我哪有什么男友,是氣你呢。”她嘿嘿笑著。
雖然天寒地凍,大家還是跳出了一身的汗,每個人的額頭都散發(fā)著熱氣,像黃昏時的一縷縷的炊煙,篝火熄滅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午夜時分了,大家才散去。這是個無比快樂的夜晚。
我們倆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反目,又莫名其妙地和好,已然成了一種惡性循環(huán)。我不知道以后會怎樣,我也懶得去想這個,只要跟她在一起,我就滿足了,誰叫我們是一對歡喜冤家呢。
那天晚上,我們沒有做愛,也許是因為我有了某種心理障礙吧,不知為什么陸清的面影總是在不合時宜地時候突然出現(xiàn),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令我特別沮喪。結(jié)果,整整一個晚上,我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竭力來掩飾自己的沮喪情緒,盡可能地不讓她看出來。還好,她坐在我的腿上,讓我輕輕搖晃著她。聽她說這說那。
她說累了,就跟我一起拼圖,那是一幅復雜的泰坦尼克號巨輪的平面圖,一個拼圖高手,恐怕也得用上半天時間才能完成,像我們倆這樣的學徒水平,起碼得用仨月時間,還是少說。鐵木兒留了個愛米莉 狄金森式的發(fā)型,松松地挽在腦后中間還留著一道中縫她還曾拿出愛米莉 狄金森的肖像畫,讓我比較,誰更好看些。我當然說她好看,她就愉快地笑了,然后又繼續(xù)拼圖。
拼累了,我們就躺在地板上睡了。
睡半截,我被凍醒了,就爬起來,把她抱進被臥里,摟在一起再次入夢。
我醒來的時候,第一眼就看見鐵木兒的笑臉,雙頰呈紫羅蘭色,她俯視著我?!霸绨?。”我說。我跟她在一起,盡量少說話,最好用海明威電報式的簡潔語言,以避免又無意間重復了那個新西蘭小子的哪句話,挑起新的爭端。
“你也早安?!彼檬至脫苤业南麓?,像撥弄著琴弦,她變得更像一個女人了,同時還流露出一個女人所具有的柔情蜜意,這種柔情蜜意很容易使我聯(lián)想起藍色鳶尾花或別的什么花?!耙院笪覀冊僖膊怀匙炝?,好嗎?”她說。
我從來就沒想過要跟她吵架,吵架的都是她。當然,我不能這么說,我只是舉起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指尖,制造一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藝術效果。
果然,鐵木兒像是受了感動似的,把臉頰擱在我的胸前,仿佛那里是一個碼頭,遠航的船只可以再那里停一停,靠一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