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的墻壁和天花板都是紅色的,地板鋪的是紅色大理石,椅子套著紅色絲絨套,來往穿梭的傭人穿的馬甲也是紅色的。電燈沒有打開。一個個蠟像似的冷面人坐在那些圓桌旁,蠟燭的燭光照著他們,這些蠟燭就是教堂里放在圣人畫像前的那種蠟燭,在這種血色的半明半暗中,那些圣人們的臉顯得更為突出,但他們面無表情,在香燭面前一動不動。
每一個受請者的桌邊都坐著一尊蠟像似的冷面人。一個男人,或者一個女人,有一天都將有可能成為這樣的一尊蠟像似的冷面人。我同索菲婭?羅蘭、她的妹妹瑪利亞和一個希臘人坐在一張桌旁,這個希臘人正在追求瑪利亞,他本來想追索菲婭?羅蘭,不成之后只好改變追求對象,以求自我安慰。我們這張桌邊還有一位名叫比爾的作家和一個身穿燕尾服的大塊頭,這個大塊頭的眼睛迷迷糊糊,大腦袋低垂在燕尾服上,像是灌滿了鉛一樣沉重。他的鼻子歪到一邊,一綹頭發(fā)耷拉在前額左邊,眼睛盯著一只雞腿,一言不發(fā)。
“喂,鮑勃。”羅蘭用她那逗人的聲音這樣喊了一聲。她穿著一身白色衣服,皮膚曬得黑黑的,好像皮膚上的每個毛孔都散發(fā)出充沛的活力??墒?,那個大塊頭沒有聽見。他的大腦袋依然低垂著,好像游戲中被球擊中的洋娃娃的腦袋,從他的嘴里只發(fā)出一聲嘟噥聲,誰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小聲問了一句:“那是誰?”
“那是羅伯特?米徹姆啊,你沒看出來?”別人對我說。那個大腦袋依然低垂著,臉上顯出古怪的神情。
“他生氣了?”我更加小聲地這樣問了一句。
“哦,不是。他在笑?!眲e人對我說。桌邊的一個蠟像冷面人動了一下。
那個蠟像冷面人的衣服鑲著花邊,他有一頭栗色的卷發(fā),眼睛非常大,像是就要從眼眶里突出出來,兩眼充滿無限痛苦的神情。他的兩只手托著下巴,食指上貼著橡皮膏,一只手臂上也有一塊橡皮膏。看來他像是病了。從他的臉來看,我想不起他是誰。
“那是誰?”我問了一句。
“那是貝蒂?戴維斯啊,你沒有看出來?”他們回答說。就在旁邊的那尊蠟像冷面人聽著這樣的回答,顯出吃驚的樣子。這是一尊穿著男人服裝的蠟像冷面人。他用叉子去叉一個橄欖,他的手在顫抖,那個橄欖好像在故意捉弄人,一下從盤子里蹦起來,鉆進(jìn)他的上衣口袋里。他眨眨眼,就讓那個橄欖留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頭也不抬地又去盤子里叉另一粒橄欖,這次他終于成功了。他的脖子很短,這使他顯得有點像個駝子??墒牵@是一尊很漂亮的蠟像。
“那是誰?”我問。
“那是格利高里·派克啊,你沒有認(rèn)出來?”他們這樣回答。
沒有,我根本沒有認(rèn)出來。這里還有一個身子顯得很單薄的女人,她的骨頭好像藏到了披滿肩頭的長發(fā)之下。他們對我說,這是麗塔?海華斯。另外一個是個金發(fā)碧眼的女人,她的手臂很粗,臉像一個死孩子的臉。他們告訴我,這是金?諾瓦克。另一個還是一個金發(fā)碧眼的女人,她的臉很難看,嘴上顯出嗤之以鼻的神情,這使她顯得更加丑陋。他們對我說,她叫拉娜?特納。再一個是個老頭,銀白色的胡子和頭發(fā),他們說他叫克拉克?蓋博。所有的蠟像冷面人都顯得很老,或者說都很難看,當(dāng)他們穿上名人的服裝時,他們的臉能夠顯出激動的樣子,也能夠引起激動,可現(xiàn)在,這些人的臉完全沒有一點活的氣息。他們同明星們在我們心目中留下的印象沒有一點相像之處。他們讓人感到難受,有時也讓人感到高興,因為他們顯得滑稽可笑。我隱隱約約感到有點兒上當(dāng)受騙的感覺。
盛宴結(jié)束了,蠟像冷面人們一個個站了起來,互相致意,他們終于動起來,像是有人在他們背后設(shè)法裝上了小滑輪。我們走出來,來到日落大道。街上看不到一個人影,盡管剛到晚間11點。遠(yuǎn)處可以看到洛杉磯的燈光,一個湖泊的湖水反射著紅、黃、藍(lán)光,不遠(yuǎn)處的一條光帶特別突出,那是好萊塢的一條主要大街。但是,我覺得,我好像不是在好萊塢,而是來到了蒙特卡蒂尼或者維亞萊焦,或者任何一個人們很早就上床睡覺的小城市。這時比爾說話了:“好萊塢并不存在?!彼莺莸赝厣贤铝艘豢谔怠!爸绬幔萌R塢是人們想象的一個地方,是海市蜃樓。不要用眼睛去看好萊塢,而是要用欲望、嫉妒、想象去看它。當(dāng)您試圖描寫好萊塢的一切時,應(yīng)當(dāng)記住我說的這些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