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云層還沒有消散開的跡象。他想知道詹姆斯是否安全地通過了那條又臟又滑的馬路。他想到海蒂的葬禮。他從襯衣口袋里掏出手表仔細看了看時間,差不多快兩點了,葬禮快開始了。他十分希望它能夠延期,重新再定個時間?!暗鞘遣豢赡艿陌?!”他自言自語道。推遲葬禮的時間就像一些本來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的事情突然又被翻了過來。然而,他還是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是我的葬禮的話,希望能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我希望在陽光的注視和撫摸下,身體被泥土慢慢掩埋。他的目光穿過庭院,落在噴泉上。他不由得想到——白狗從來沒有在陽光普照的日子出現(xiàn)在大家的面前。
他坐在書桌旁的輪椅上,聽到從庭院里傳來一陣嗚咽的聲音。他飛快地站起來,幾乎是噌的一下,速度快到他又感到髖部那兒隱隱作痛。他趕到庭院里,看到白狗站在空碗旁?!肮皇悄慊貋砹?。我的第六感很準對不對?”白狗發(fā)出嗚嗚的聲音朝他奔過來,溫順地接受他的撫摸。
“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沒有被淋濕,是待在倉庫嗎?你躲在什么地方呢?”他所說的倉庫離庭院不遠,只有幾步路?!翱禳c進來,今天就不要再跑出去了,陪陪我吧!”他返回廚房,白狗聽話地跟在他的后面?!拔蚁肽愠酝甏蟛椭髴?yīng)該會想喝點兒水。”他一邊說,一邊倒了些水在碗里。他將碗放在白狗的面前,看著白狗舔著,感嘆道:“我多希望能有一部相機,這樣我就能給你拍張照片,證明你的存在?!?
白狗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后踮起后腿,前爪搭在他扶著的拐杖上。他突然笑了起來?!拔矣X得我應(yīng)該受到詛咒?!彼哉Z道。他小心翼翼地將輪椅往后滑了一步,白狗隨著他的步伐轉(zhuǎn)動,前爪還是搭在拐杖上?!拔矣X得我應(yīng)該受到詛咒,”他又重復(fù)了一遍,“我還是第一次和一只狗跳舞,你的表情看起來并不是很高興,對嗎?”白狗發(fā)出了一陣嗚咽。
他和白狗在房子里待了整整一個下午,白狗躺在他的身邊,頭擱在他伸出的腳上。當(dāng)他移動身體時,感覺白狗的眼睛在盯著他。他想:“我應(yīng)該把白狗關(guān)在房間里,再把女兒們叫過來,讓她們親眼看看它的樣子。這樣,她們就不會再說我瘋了。”讓不讓她們看白狗的問題使他很為難,因為,現(xiàn)在這是一個與孩子們玩的游戲。沒有人相信他的話,他們會在互通電話時說:“或許這屋子他一個人住太空蕩了,或許我們應(yīng)該調(diào)整一下,安排人去照顧他?!?
他們都不相信他的話,這讓他很郁悶?,F(xiàn)在,完全不同了。
黃昏時分,雨漸漸變小了,云霧升上來。他給尼奧·路易斯打電話詢問關(guān)于海蒂葬禮的事情。
“我們還是如期舉行了,山姆。我從沒見過這樣的雨,鎮(zhèn)里一片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見。這也算一種人生經(jīng)歷吧?!蹦釆W答道。
“真抱歉我不能去參加海蒂的葬禮,沒有人可以帶我過去?!彼嬖V尼奧。
“最好還是不要來參加呀,像我們這樣年紀的人,這種天氣壓根兒就不應(yīng)該外出的。不過我會過去看你的?!蹦釆W說。
“我真高興你想過來,尼奧,今天就過來吧!”他說。
“你也可以過來看我啊,山姆?!?
“或許就這幾天我就過去看你。”他回答。
凱特在日落前給他打了電話,幾分鐘之后,凱莉也打了電話。她們的內(nèi)容都是邀請他共進晚餐。他拒絕了所有的邀請,推托說自己沒有什么食欲。但實際上他已經(jīng)餓得前胸貼后背了。他決定烤一點新鮮的餅干,就著蜜糖做晚餐。
他想,烤餅干一點兒也不難。他曾無數(shù)次地坐在餐桌旁,無數(shù)次地注視著櫥柜旁的她麻利地捏著面團,看上去這活兒一點也不難。他知道她烤餅干時都會在面團中加入一些什么。
他從裝面粉的箱子里舀了三杯分量的面粉,兩茶匙分量的烘焙粉末、一茶匙烘焙用的蘇打以及一茶匙的鹽。他把這些混合在碗里,然后站在櫥柜前面用攪拌棒開始攪拌。之后他舀了一勺(使糕點松脆的)起酥油放進之前攪拌過的半成品中。他看了看覺得材料有些不夠,于是又加了一勺起酥油后繼續(xù)攪拌使它們混合在一起。這時他的手也變得又油膩又黏糊了。
白狗一直跟著他從門口再到中間的房間。“你絕對想不出我在干嗎,對不對?”他幾乎要忘記了,幸好和狗說話的時候想了起來。他拄著拐杖穿過房間,從冰箱里把酸奶拿出來?;氐綑还袂?,他將酸奶倒在和好的面團上?!斑@些應(yīng)該夠了,”他肯定地大聲說,“要是不放這個,餅干的味道就糟糕了?!彼麑⑦@團面粉、起酥油、酸奶的混合物完全揉開,一直到他的手指都被粘在一塊兒?!芭叮瑢α?,還得再放點面粉。”他慢悠悠地對白狗說,白狗好奇地側(cè)著頭看著他的動作。
他又繼續(xù)揉了30分鐘,又加了些面粉、起酥油、酸奶,直到他手指上的殘留物都變干變硬才停手。之后,他將這團混合物搟得像一張大紙,又把它們裁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他數(shù)了數(shù),總共可以做52塊餅干。他有點吃驚地喃喃自語,“我的天啊,我只是打算做兩三塊而已。”
這些餅干還不能吃。它們又平又硬,而且呈現(xiàn)出一種深黃色。他在白狗面前放了一塊。白狗聞了聞,看了他一眼就跑開了?!拔艺f,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好東西?”他喊道。他給最上面的兩塊餅干涂了些奶油和蜜糖,然后用小刀切了一塊嘗了一下味道。一入口,他就馬上吐了出來,然后坐在桌邊,啞然失笑。
她也會笑我的,他想。也許她會皺眉,認為我真是個笨蛋,居然把她做得如此熟練的事處理得那么糟糕。他決定讓女兒中的某人來教他怎么烤餅干,這應(yīng)該沒有多難。
他處理完這些餅干,為自己做了份香腸雞蛋,還給白狗煮了個蛋。正當(dāng)他清洗盤子的時候,他看到窗戶下面透出汽車刺眼的燈光,便急忙拄著拐杖來到白狗睡覺的房間。
“快點過來,趕快趴到床下面去。”他對白狗說。他打開臥室的門,揮手讓白狗進去。白狗像是明白他的意思,飛快地跑到床邊鉆了進去。這時他聽到后門廊傳來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