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臟啊，”特倫斯曾經(jīng)對她說：“臟得要命。瞧瞧你這雙惡心的腳，你連襪子都不穿。你就不能把它們洗干凈嗎？”

但是，她卻說她愛特倫斯，我相信她的話。我知道其中的道理。愛一個不值得愛的人，因為對方擁有你夢想的一切，因為被人關(guān)注總比被人忽視好得多。

正是因為同樣的原因，有時候割斷自己的脈搏，慢慢地流血死去，或許可以讓人心滿意足。在色彩灰暗的一天，早晨八點和中午沒有分別，沒有什么事發(fā)生，也不可能發(fā)生什么事情，而你在水池里清洗玻璃杯。它突然破碎了，偶然劃破了你的皮膚，你心悸地見到了鮮紅的顏色，這是當天最亮的顏色，它如此激動人心，還伴著汩汩的聲音——這是你的血在流淌。有時候，這倒是一件好事，至少你知道，你還活著。

我就是這樣想問題的，或許這和我在幸福大街電影院看的那些外國影片有關(guān)。我經(jīng)常不去上學(xué)，也不在我的筆記本上描繪各種人物臉譜，或者在棒球場的角落處彎腰吸食大麻，我喜歡去看莉娜·沃特穆勒主演的法國黑白影片。記得在一片影片當中，有一對表兄妹陷入瘋狂的愛情，之后一個哭泣的小丑出場了，他使得純潔而高尚的愛情成了一場仇殺，主人公們同時用匕首刺向?qū)Ψ礁共俊@象征著愛情的單純和天真只是一種幻象。這些情感怪異（或許相當糟糕）的影片，卻對我有非常大的吸引力。

事實上，世界上的確存在怪異的情感，就像特倫斯和納塔莉，就像我和尼爾，就像我媽媽和弗恩。

也許正因為這樣，才把我和納塔莉聯(lián)系在一起。我們都住在病態(tài)的家庭里，都有過瘋狂的經(jīng)歷，都領(lǐng)受過變態(tài)而丑陋的戀情。

要是說有差別的話——我們主要的差別，就是這是她的家，她的住所，而我只在這里借住而已。

我甚至不知道，我們倆誰更占優(yōu)勢。

我的煙抽完了，就點燃了另一支。她說：“把煙盒遞給我?！蔽艺账脑捵隽?，把煙盒推到桌子對面，煙盒的玻璃紙還粘著很多煙屑。

我們的生活如此無聊，以至于無事可做的我們，都注意到了煙盒的玻璃紙上的碎屑。納塔莉的指甲很長，所以她把碎屑捏下來，或逐個地彈到地板上，不厭其煩。

我用掉了最后一根火柴。

她伸出兩根手指，作為一種暗示。我顯然知道她需要什么。我把煙放到她的指縫之間，她用煙頭點燃了她自己的煙。接著，她把煙吸到肺里，眼睛注視著我，那意思似乎是想對我說：“謝謝你，因為知道我需要什么。謝謝你，因為你沒有讓我站起來，走到爐子那里把煙點上?！?/p>

要是她在爐子上點煙，那么她的頭發(fā)就可能著火，以前就發(fā)生過這種事。有一次，為了點煙，她的劉海兒被爐火燎著了，至少有一半兒不見了。當時，她的頭低下去，靠近藍色的火焰。她把香煙探向前，用力吸著氣，腮幫子一伸一縮，一團煙霧騰空而起。接著，她的前額的頭發(fā)燒著了！她一連后退了好幾步，還哈哈大笑起來。她用手拍打著腦門，香煙扔到地板上。“啊，該死的頭發(fā)上，我的上帝！”可她還是在笑，這是歇斯底里。這一天有了分水嶺：在她的頭發(fā)著火之前，在她的頭發(fā)點燃之后，而后者似乎更好些，因為它有內(nèi)容，有色彩。不過，前者同樣不可或缺，因為有了開始才有結(jié)果。

“我厭倦了我的生活?！彼终f了一遍。

“我討厭天花板。”我說。

天花板太低了，尤其是相對于整個廚房而言；相對于這所古舊的維多利亞式的房子，天花板低矮的高度更是一種敗筆。而且它凹凸不平，就像上了年紀的胖女人的大腿和臀部，到處都是脂肪團。

“天花板太舊了。”納塔莉說，似乎是暗示我應(yīng)該諒解它的缺陷。

“它實在是叫人壓抑?！?/p>

黃色的燈光以黃色的墻壁為背景，黃色的墻壁以破舊的木地板為背景，木地板本身又是黃色和灰色組成的混合色，廚房的整體色調(diào)難以讓人振奮，而是讓人窒息。一張黃色的大網(wǎng)劈頭蓋臉地覆蓋下來，叫人無可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