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坐在舞臺附近,看著樂隊抓緊排練。我看見了他們沒有化妝的樣子,還看見樂隊主唱保爾·斯坦利在打手提電話,他的手機足有半自動突擊步槍那么大。
在此期間,基恩·西蒙斯曾走到我跟前,開玩笑地說:“你好,小家伙,想看我不穿衣服的樣子嗎?”
我誠懇地告訴他:“是的?!?/p>
他笑了起來,脫下了牛仔服,這樣他就可以換上表演服了。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直到他向我做出一個滑稽的表情,然后走到舞臺的麥克風前面。
有時候,我哥哥會駕車到六十七街接我。有一次,他開來了新款的福特汽車。我坐在褐色的天鵝絨座位上,他告訴說:“這輛汽車的音效是四聲道,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當我搖頭說不知道的時候,他就把一大堆冗長的技術術語兜售給我,告訴我四聲道音效背后的科學原理。確切地說,他完全是從聲音工程學的角度向我做出解釋,然后他問我:“你現(xiàn)在明白了嗎?”當我再次搖搖頭,表示不理解時,他只好聳聳肩,說:“唉,或許你的腦袋就是不太夠用?。 ?/p>
他不是故意損我。我確切地了解這一點。在他看來,可能我一出生就有些弱智,所以我就很難理解那些在他看來,完全是再簡單不過的理論。
芬奇大夫曾經多次努力,試圖讓我哥哥接受治療,但無濟于事。我哥哥頂多是有禮貌地坐在大夫的辦公室里,粗大的胳膊搭在沙發(fā)后面。他嘟噥著說:“我不理解,為什么我需要接受治療,我又不吃沙子?!碑敶蠓蛳蛭腋绺缰赋?,家庭沖突會影響到家里每個成員的時候,我哥哥還是嘟噥著說:“不,我很正常?!?/p>
因此可以做出假設:我哥哥的腦子出了大問題,治都治不了了,我懷疑他可能有嚴重的性格缺陷。
我知道,事實可能更加糟糕。我哥哥從出生起,就沒有興趣,也沒有欲望成為正常人?!澳悴荒芫瓦@樣出現(xiàn)在公共場合?!蔽艺f,因為我實在不忍心看到,他穿的鵝黃色的羊毛褲提得很高,幾乎到了他的乳頭附近,而他上身那件黃綠色的馬球襯衫卻短得可憐,只有正常襯衫的三分之一。
“呵呵,我這樣穿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它們多合適我啊?!?/p>
我哥哥真是令人失望。對于流行文化,對于審美趣味,對于人情世故,他絕對是個門外漢,沒有概念,也沒有感覺。如果你問他女影星戴博拉·瓦格妮是誰,他會回答說:“她是不是芬奇大夫家里的另一個變態(tài)?”可如果你讓他解釋粒子加速器的工作原理,他會滔滔不絕地講上好幾個鐘頭,他甚至可以用他的技術鉛筆,當場為你畫一幅線路圖。
這讓我痛心疾首。
“你知道嗎,強烈的光線會傷害你的眼睛,”我說,“要是你把遮陽鏡片去掉的話。”我是說他的近視鏡上方三英寸厚的黑色遮陽鏡片。
“呵呵,那東西是個累贅,還是簡單些比較好。我喜歡現(xiàn)在這種效果?!蔽腋绺缯f,“近視鏡就是近視鏡?!?/p>
我哥哥有著別具一格的愛憎。通常說來,他喜歡上什么東西,就會瘋狂地喜歡下去,喜歡到飽受傷害為止,然后才有所提防,提高警惕。在他邂逅的所有生物中,不管是動物還是人類,不管是獵犬還是精神病醫(yī)生,哥哥都一視同仁。舉凡能夠影響他的人,大都有著發(fā)達的頭腦,高明的把戲,或者能為他提供一大堆美食,惟其如此,才會贏得他的歡心。要是我哥哥覺得他認識的人毫無價值,他會對對方完全置之不理,就像他對待大夫一家人以及我父母的態(tài)度那樣。
他沒有什么情感和社會關系的束縛,這讓我妒忌得要命。我時常苦惱于自己受制于烏七八糟的人際關系,而我哥哥卻擺脫了令人苦惱不堪的社交負擔。
不知為什么,他非常喜歡火車。他會開著他的汽車追趕火車,一追就是幾個小時,而且沿著軌道與火車并排行駛。不管前面是否有通暢的道路,他始終追趕不懈?!熬o緊咬??!”他對他的汽車大聲吼叫,他雄獅一樣的嗓門,簡直可以蓋過汽車輪子碾軋在碎石路上發(fā)出的轟鳴?!拔覀円欢梢愿纤槐换疖囁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