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和一個真正的大問題相比,這些好處就顯得微不足道了——我一來到學校,就要被那些正常的美國孩子所包圍。他們有好幾百人,在各個房間里聚集著,移動著,就像是芬奇大夫廚房里的蟑螂一樣——當然,我對那些蟑螂已經(jīng)不那么在意了。
我和這些孩子沒有任何共同點。他們的媽媽會把蠟燭那么大的胡蘿卜切成碎片,一口一口地吃下去,而我媽媽能把整只蠟燭咽到肚子里。還有,他們在十點鐘準時上床睡覺,而我呢?凌晨三點鐘以后,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我在芬奇大夫家里住的時間越長,越是能夠體會到,這個學校多么浪費我的時間。對于那里的孩子們來說,它徒有虛名,它不過是個干涸的蓄水池,沒有更宏大、更長遠的規(guī)劃或者想法。而且,納塔莉也說過,即使她不得不去上公立學校而不是私立學校,她也不會上這種教會學校。
大夫一家人讓我懂得,一個人可以擁有自己的規(guī)則。你的生活是你自己的,任何成年人都無權(quán)按照他們的想法,替你安排一切。
所以,我每個月只會到那里上一天學,有時候一連兩天都去。剩下的二十八天,我做屬于我自己的事情。我通常做的事,就是寫日記,看電影,或者閱讀斯蒂芬·金的小說。我保持足夠的警惕,不讓自己連續(xù)曠課三十天,因為那樣的話,到了年終,學校當局就會公布一份“核心鑒定”,我擔心鑒定的結(jié)果,就是把我送進少年犯管教所。
我的技巧,就是經(jīng)常到年級大教室應(yīng)付課前點名,接著就抽身而退。我這樣做,勢必使學校的記錄產(chǎn)生虛假和混亂。唉,誰讓它漏洞百出,總是可以讓我鉆空子呢?另外,我沒有任何朋友,也不知道任何人的名字,更使我難以被人注意,成為眾矢之的。
一天下午,我很早就放學回家了。我在大教室露面,順利應(yīng)付完點名之后,就從那所工廠里悄悄溜了出來。這是晴朗的一天,當時我口袋里有七美元。我一直想到電影院去,看看那里正在播映的德國影片,所以我向迪更森街道方向走去,我想從媽媽那里再要五塊錢。
當我打開門的時候,我看到了弗恩和媽媽。弗恩的臉朝下,趴在媽媽的兩條腿之間。
我媽媽四肢伸開,躺在沙發(fā)上,眼睛緊緊地閉著。弗恩的腦袋左右擺動,就像一條狗正舔一塊肉骨頭。她們兩個都一絲不掛;我媽媽的藍色睡衣搭在沙發(fā)的把手上,弗恩的罩衫和裙子堆放在地板上。
一開始,媽媽沒有注意到我,不過弗恩睜開眼睛,把頭轉(zhuǎn)向門口方向,她的嘴仍放在媽媽身上。她一眼就看到了我。就在那短短的一刻,從她的目光里,我看到了一種真正的恐懼。
我感到惡心,我想嘔吐,我震驚得無法自制。我轉(zhuǎn)身離開。當我走出大門時,我聽見弗恩在后面高聲尖叫,就像是一種大型動物,喊叫聲完全是從胸腔發(fā)出的。
我的媽媽也尖叫起來:“弗恩!弗恩!沒事的!”
我走到外面的門廊上,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我感到自己有些麻木和遲鈍,我咧開嘴巴,似乎是哭,又似乎是笑。街道很安靜,兩邊都是二層樓房,籬笆修建得齊齊整整,私人車道一塵不染,還有一只貓在嗷嗚地大叫。所有的人都在關(guān)緊的門后做著一切事情。我回頭看著那座黃色墻壁的房子,綠色的百葉窗,停在車道上的灰色小貨車。你真是無法想象這一切!
好像緊緊過了幾秒鐘,我聽見門打開了,我感到有雙手放到我的肩上,使我轉(zhuǎn)過身去。弗恩站在那里。她穿上了衣服,不過沒有系上扣子。她的頭發(fā)有些凌亂,她哭泣著,她的雙頰汗涔涔的,她試圖把我拉到懷里,擁抱我,親吻我的臉頰,我的額頭,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想掙脫,我不想讓她的嘴碰我。
隨后,她跑動起來,她穿過草坪,跑到她的汽車跟前。由于羞愧,她的頭低垂下去,就像是在避雨一樣。她把手提包緊緊壓在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