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絲發(fā)現,當天下午,汶川無法為他們提供足夠的住房,于是,露絲和揚繼續(xù)前行,來到郊外一座神奇(也可以說是一座廢墟)的佛教廟宇。一年前,一些“處于革命風暴”之中的士兵們,拆掉了這座廟宇和鎮(zhèn)上其他建筑物,用來點火做飯,即便這樣,留下的廢墟依然十分壯觀。與實物尺寸相當的藍色馬駒石雕(其中一匹已經沒了腦袋)依然矗立在院子里,十分惹人注目;院子的圍墻上繪著煉獄中受難的場景。從一座荒蕪的閣樓向外望去,可以看見“山口的三個角落”;這座閣樓很快被改造為一個舒適的宿營之地,他們通過木頭梯子往里面搬進了所有的設備與睡床。
在廟里安頓下來后,露絲為自己安了一個臨時性窗簾。用海綿擦拭完全身之后,她穿上了漂亮而多褶的日本禮袍;也許這是一種奢侈的愛好,不過,這樣至少可以讓自己感覺暖和一些。
那天晚上,露絲和揚漫步來到村莊的中心地帶,享用一頓豐盛的晚餐。這座小鎮(zhèn),事實上這是他們進入崇山峻嶺前的最后一座城鎮(zhèn),將是他們旅途中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在隨后的幾天里,無論是精神上還是物質上,都有很多需要準備的東西。
這天晚上,皎潔的月光灑滿了整個院子,房間里透出珍珠般的燈光,寒風在恣意游蕩;士兵們在與昆廷·揚商量著一些事情。揚提出,軍隊不用再護送他們,只有這樣,他和露絲才可以獨立進入高山,進行真正的探險。不過,士兵們關心的是,如果這位美國女人發(fā)生不測,他們將因過失而受到懲處。協商的結果讓揚感到擔心,因為他開始考慮這樣的問題:如果露絲受到傷害,他本人將面對什么樣的嚴重后果。
揚帶著不安和后悔的神情走到露絲面前,露絲在他的臉上看到以往從未出現過的恐慌表情。她試圖表示,她對他的信任毫不動搖,還表示這次探險活動會受到上帝的庇護。就像她最喜愛的一位中國作家的小說主人公那樣,她最終認為,“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在做正確的事情,不測事件就不會發(fā)生在自己的身上。她相信,他們將從危難情境中安然走出。她后來寫道:“在最后幾天的旅途之中,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只有寧靜與美麗伴隨著他們,因此我相信,是我最終將運氣帶給了揚?!?/p>
士兵們解散了,但是,出于一種預防措施,揚再次對露絲提出了嚴厲的要求,要求她隨時帶上一把左輪手槍。關于這個要求,她從來都沒有屈服過。她后來寫到,帶著一把手槍,“我感到很傻,別人也覺得我很傻;另外,這里的人都很有禮貌,他們非常友善”。經過手槍的瞄準練習后,她更加深信,她的射擊技能很差,沒有資格佩帶任何武器。
一天早晨,揚再次表示出強硬的態(tài)度,露絲終于默許了他的要求。她穿上了騎馬褲和馬靴,在大腿上佩上了一支碩大的警用左輪手槍,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感到既高興又滑稽,嘲笑般的對揚敬了一個禮。
揚高興得歡呼起來。
揚對她回了一個禮,把她稱為“上?!薄KQ揚為“指揮官”。在隨后的旅途里,他們一直都這樣相互稱呼。
揚與出城后一直跟隨他的苦力結清了所有賬目,打算再從當地人中雇傭一批獵手與挑夫。一個曾經跟隨史密斯的男子來到揚住宿的廟宇,請求給他一份工作。他的真實動機到底是什么,至今還是一個謎。他也許像拉塞爾一樣,想窺測露絲一行的行蹤,也許是想搞一些惡作劇,或者,他也許只是想找個門路,得到一個獲取雙薪的機會,因為他已經從史密斯那里領取了一份薪水,來到這里,還想從露絲的探險隊伍里再獲得一份薪水。不管他的動機究竟是什么,揚和露絲還是認為,最好不要和他發(fā)生任何關系。
這件事情再度讓露絲感到反感,她更加堅定了這樣一個信念,即她被人騙了。還在成都的時候,一些傳教士就告訴過她,史密斯從比爾那里獲得資金,然后在這個區(qū)域雇傭一批獵手,為自己的計劃而工作。她相信,比爾的銀行賬戶依然為史密斯的計劃提供源源不絕的資金?,F在,她認為,如果她雇傭了史密斯的獵手,她可憐的已故丈夫就將為此人提供額外的薪水:一份是比爾通過史密斯支付的,另一份是比爾通過露絲支付的。
不過,她并沒有在這個想法上盤桓過多,因為在汶川,一個性情迥然不同的人也在尋找工作,并且找到了露絲。他的身旁是兩只高山狗,他的模樣就像他隱身其間的高山那樣蒼老與荒涼。他的名字叫老藏,“老”帶有尊敬的意味,意思是“年長的”,而“藏”就是“西藏”這個詞的縮寫。作為一個與西藏有著密切關聯的羌族人,他穿著一件皮衣服,內里是毛茸茸的獸毛,綁在腰際的吊帶把高靿皮靴高高吊起,外面是一件粗糙的家制外套。他的臉呈棕色,飽經風霜,卻圍著一條白色頭巾,頭巾里齜出幾縷雪白的頭發(fā),此外,他還留著稀疏的山羊胡子。他有一種斜視的表情,似乎總是在評價他眼前的任何東西。他的槍綴滿了白銀、綠寶石和珊瑚,與其說是一把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武器,倒不如說是一件古代的藝術品。
他是一個村莊的首領,領地隱藏在大山的深處,距離這里有一天的步行路程,他通過一種外界稱之為“竹子電報”(這是一種在山民中快速傳信的神秘系統)的通信系統得知,露絲一行正在捕獵大熊貓。他面無表情地告訴露絲等人,他就是專門干這一行的。他談到了自己的捕獵技能,以及對熊貓生活習性的熟悉程度;并且,他還說出了自己對薪酬的期待:每個月不過區(qū)區(qū)幾個美元。
露絲毫不猶豫地錄用了他。新組建的探險團隊很快就上路了。露絲,揚,老藏和另外兩個挑夫輕裝前進,率先探詢熊貓活動區(qū)域的具體情況。王留在隊伍的最后,照顧隨行的輜重。他們出發(fā)的時候,整個村莊,包括狂吠不止的狗和尖叫不已的豬,都在為他們送行。
在一座小村莊里,他們發(fā)現了一些新的證據,證明他們選擇的路徑是正確的。他們發(fā)現的,并不是熊貓的蹤跡或者熊貓的糞便,而是塞奇探險隊遺留下來的一條花呢褲子。一年前,塞奇探險隊走的就是這條路。
在踏上征程的第一天傍晚,這支小小的團隊將在老藏家里的屋頂上度過;第二天早晨,他們與獵手的女婿小楊一起出發(fā)。在隨后的兩天里,他們一路艱辛,沿著懸崖,穿越茂密的竹林和美麗的云杉叢林,奮力地向上攀登。見多識廣的老藏果然身手敏捷,而且十分健談,在長長的路途中不停地說著話。在日落的時候,他們在野外搭起了營地。在巖石平展的地方相互緊緊地依偎在一起;露絲晚上醒來的時候才發(fā)現,揚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腳上,而老藏竟然睡在自己的肚子上。
清晨來臨,露絲睜開了眼睛,被太陽初升的壯麗景色深深震撼,山谷里的霧氣如鬼魂般地繞著圓圈慢慢地上升。露絲后來寫到,在這一時辰,她看到“太陽從山間升騰起來的奇跡,而現在,又有新的奇跡誕生了:我必須在睡袋里穿上短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