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海之死(3)

淑女與熊貓 作者:(美)維基·康斯坦丁·克魯克


他的游歷故事和兩人共同讀過的那些傳奇一樣優(yōu)雅。比爾是一個具有浪漫情懷的文人,受過良好的古典式教育。他在參加大學(xué)入學(xué)考試時,通過了拉丁語、希臘語、法語、英語以及古代史的考試科目。他認為自己是一位作家,一個文化人,一個特迪·羅斯福風(fēng)格的美國知識分子:勇敢,熱衷于戶外活動,既熟悉作家彌爾頓,也熟悉外號叫“大藥丸”的405式來福槍。

0000他的家族在康涅迪格擁有房產(chǎn),他和露絲經(jīng)常到那里去度周末。有的時候他們也會悄悄地溜出去,去一些具有熱帶浪漫風(fēng)光的地方,比如維京群島。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討論哲學(xué)問題。露絲談到,他們常?!昂壬弦豢诳喟?,然后對所有的事情作出一番分析”。他們讀了很多書,在海灘上散步,彼此互訴心聲。

他們要談?wù)摰氖虑樘嗔?。他們兩人都被尖利而持續(xù)的孤獨感所籠罩,即便身處人聲鼎沸的房間,也能感受到一陣陣孤獨心緒襲來。盡管如此,他們依舊渴望單獨生活。對比爾與露絲而言,兩人共處的生活使他們憂喜交加,獨居生活讓他們滿意,然而,這樣的生活方式也給他們帶來揮之不去的孤獨感。

當他們熟悉了共同生活的方式之后,甚至在他們結(jié)婚之后,兩人之間張弛有度的關(guān)系出現(xiàn)了兩個頗有意思的特征:親密和長期的分離。很奇怪的是,在彼此分開的時候,兩人的關(guān)系反而更親密了。比爾在旅行途中,有什么事情都愿意對露絲說。只要給露絲寫信,他的文筆就無比流暢,頭腦也更加清晰,遠遠勝于私人日記里的筆述。比爾相信她的直覺,她對丈夫性格的理解,是如此準確與完善,以至于比爾只要在信紙第一行寫下她的名字,就會感到文思泉涌。他相信兩人之間存在著某種神秘的關(guān)聯(lián);盡管國際郵政系統(tǒng)并不完全可靠,盡管自己的旅程變動不居,可是,他卻絲毫不擔心與露絲的聯(lián)絡(luò)問題。露絲解釋道:“他具有神圣的信仰,所以我知道怎樣把信件寄到他的身邊,奇怪的是,我常常能做到這點?!?/p>

而他的反應(yīng)幾乎是百科全書式的。她無法控制自己,只能放任自己與他“閑談下去”,向他訴說自己所有活動與想法的細節(jié)。

露絲一直覺得,在與丈夫的關(guān)系問題上,他們有一種既遙遠又親密的感覺;對此,自己的親屬多少有一些誤解,不過他們自己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樣的夫婦關(guān)系。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于肉體與精神的分離。比爾的大部分生活依然在不同的旅途中度過,他的存在成為她生活中可以感知的一部分。

在2月份那個寒冷的下午,露絲得到了比爾死去的消息,她的精神受到深重的一擊。她感到迷茫,腦子亂極了,她后來回憶到,當時自己真是無法面對這一現(xiàn)實。

身邊的朋友們很快開始關(guān)注起一些實際的問題。顯然,這位寡婦只能得到數(shù)量很少的遺產(chǎn)。由于比爾和他的父親都已經(jīng)去世,比爾的繼母在兩年前就已經(jīng)繼承了大約十五萬美元的遺產(chǎn),現(xiàn)在,她又成為比爾遺產(chǎn)的繼承人。露絲總在說,她并不看重錢財,在財政狀況出現(xiàn)急劇變化的時候,她的行為證實了這一點。面對失去比爾財政支持的生活,她沒有伸出手去向比爾的繼母索要任何東西。她可以獲得兩萬美元的遺產(chǎn);在1936年,這筆錢款并非一筆小數(shù)。不過,如果她要購置紐約第五大道出售的高檔服飾,那么這筆錢還不足以支持她一年的生活費用;如果一個年輕女人處處節(jié)儉,甘愿過質(zhì)樸的生活,那么這筆錢還能夠維持一段日子。不過,“質(zhì)樸”這個詞并不存在于露絲·哈克內(nèi)斯的字典里。

她的朋友們對遺產(chǎn)分配不公的狀況感到憤怒。他們看到,露絲·哈克內(nèi)斯原先擁有過的公寓、女傭、昂貴的肖像畫家,以及所有的奢華生活細節(jié),現(xiàn)在都隨風(fēng)散去。她與大蕭條時期的其他百姓一樣,立刻陷入窘迫的生活狀態(tài)。

她把所有的事務(wù)都委托給最親密的朋友黑茲爾·珀金斯——一位勤勞而雄心勃勃的女性,獨自一人撫養(yǎng)著兩個男孩。黑茲爾·珀金斯代表露絲與比爾的繼母商談,有時候還發(fā)生激烈的爭辯。她盡其所能地從比爾家里拿回比爾的一些私人物品,比如家具、書籍以及比爾親生母親的珠寶首飾。

露絲不關(guān)心證券的價值,實際上,這是她最不喜歡考慮的事情。在許多很冷的白天與夜晚,她醉眼朦朧地喝著悶酒,想著自己的心事。在這些凄涼而靜悄悄的時光里,她仿佛聽到了歡快而略帶苦澀的“威麗婭”的歌聲,這是《風(fēng)流寡婦》里一首著名的詠嘆調(diào),講述了一位森林仙女的故事。這位仙女愛上了一個塵世間的男子。比爾活著的時候,常常會心不在焉地哼著這首歌。而現(xiàn)在,這首歌曲成了紀念丈夫的哀怨圣歌。

在這些悲痛的日子里,她痛苦到了麻木的地步。但是,她漸漸地意識到自己該做的事情,而兩萬美元正好可以創(chuàng)造必要的條件。內(nèi)心積聚的郁悶心情轉(zhuǎn)化為一種信念,一個決心,這樣的信念與決心也許太危險了,簡直就不能說給別人聽。她下定了決心,不讓比爾的夢想中途夭折,她將繼承丈夫的事業(yè),把它推向勝利的彼岸。畢竟,她的血液里積蓄著探險的沖動,就像丈夫一樣。她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夠到那些未知地帶旅行,與比爾做同樣的事情。想到這里,她意識到,誰能知道將來會是什么樣子?既然如此,在自己有機會從事“一次宏偉的冒險”的時候,為什么還要繼續(xù)過這種平庸的生活呢?她擁有錢財,有明確的目標;何況,丈夫已經(jīng)去世,自己可以去嘗試別樣的事情,嘗試許多有趣的事情。她讓人埋葬了比爾。在丈夫的灰燼里,開始孳生出她自己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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