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口大口地吸著松樹和攀在廢墟上的紫羅蘭沁人心脾的香氣,我大口吞咽著別無分號的意大利細面條alle vongole意大利語,通心粉。和一家廉價小餐館里的烤魚。隨后,在那路娜廣場的露臺上品一杯香茗。最終我上路了,朝著翁布利亞翁布利亞:位于意大利中心,首府佩魯賈。和阿西西的方向,后者是喬托喬托: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杰出的雕刻家和建筑師,被尊稱為“意大利繪畫之父”,代表作為《猶大之吻》和《哀悼基督》。的故鄉(xiāng),那里,所有男人都有著上帝似的外表。
車緩緩地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為的是不遺漏任何一個標示城市和出口的路牌。地名在歌唱,如同美人魚的歌聲一樣。每見到一個標示牌,我的心就因欲望而發(fā)緊,航道也隨之偏離。奧爾維多:曾有人對我夸耀過它的教堂和火山口;中世紀小城斯波萊托:有一座羅馬時期的橋連接通往陡峭丘陵的道路,圣·弗朗索瓦曾在丘陵之上建造了一所隱修修道院,修道院里沉睡著菲利波·利比菲利波·利比: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代表畫家。的一幅令人贊嘆的壁畫,它蜷縮在教堂大殿的深處。然而去往德國的決心讓我堅定,我抵抗著誘惑。
開著車,我意識到這次出逃的不當之處:自兒時起,我的時間從來,從來,從來沒有與音樂斷過聯(lián)系。從比賽到創(chuàng)作,從音樂節(jié)到錄音,我的力量總是為了人生的下一步蓄勢待發(fā):演奏一出新的保留曲目;準備一場演奏會;彈奏,直到準確把握某部樂章的色調(diào)。我的時間叫做日程表,而我的日程表掌握在經(jīng)紀人、唱片公司和新聞專員手中。有時候,當我仍與個別朋友有來往的時候,當他們指責我消失、抱怨找不著我的時候,當中心的志愿者和負責人抗議我缺席的時候,我艱澀地回答所有人:“你們知道2008年3月8日那天晚上自己究竟會在哪里、在做什么嗎?”而我,我知道。
天氣很熱,地平線處,汽車在熱浪中扭動。它們像是從海市蜃樓中冒出來的。我渴了,決定在一個服務(wù)站停車。我一直都很喜歡高速公路邊那些大大的服務(wù)站。對我而言,它們一直是出發(fā)度假的同義詞。它們似乎是根據(jù)使用者將要行駛的距離而建;依據(jù)夏季的大穿越而建。孩提時,穿越的起點與終點對我而言就像兩極一樣神秘。小時候,當家庭旅游車在這里停留時,我總會帶著羨慕與困惑看著那些高大的金發(fā)男女走下牌照奇特的破舊轎車。他們操著如青銅般的聲音、令人費解的語言。我還記得,一路而來的塵埃像記載車輪行駛距離的小小里程碑一般,從他們的裙子、褲子上跌落。他們在這些服務(wù)站停留是為了把油加滿,活動活動腿腳,啃一塊三明治,有時候,睡上一覺。在我的眼里,他們來自地理位置容易搞混的地區(qū),比如芬蘭或是瑞典,向著幾乎更加難以分辨的樂土前進:西西里、希臘,以及地中海的所有海岸。在那里,他們終于可以將金色的裸體潛入大海。
我在商店里買了一張電臺司令電臺司令(Radiohead):又譯作收音機頭, 英國著名搖滾樂團。的CD、一瓶水和一包餅干。在收銀臺處,我前面,一位有些年紀的男人含糊不清地操著貌似意大利語的語言,我從他的話中聽出了法國口音。他背對著我,時不時地用手指撓撓頭發(fā),我發(fā)現(xiàn)他的手指很漂亮。他的問題看來遠沒有解決。我要求繞過他先行付賬。聽見我的說話聲,他猛地轉(zhuǎn)過身來,問道:“您是法國人?”
我心里一驚。他太像我親愛的老師、現(xiàn)在正身處馬賽的皮埃爾·巴比耶了。這種酷似令人目瞪口呆。他的神態(tài)溫和,眼睛里閃耀著智慧的光芒。他甚至都沒有先擔心一下我的意大利語就請求我做他的翻譯。他的汽車出了故障。他已經(jīng)打電話給保險公司,公司為他派出一輛牽引車,但他想知道有沒有法子能夠盡快到達阿西西。他在那里有一個“極其重要”的約會。這種急迫讓我感到吃驚:在他這個年紀,還有什么約定可以強加給他一個確定的、不可推卸的時間和地點?
“我要去阿西西,可以把您捎到那里?!?/p>
他的臉因為寬慰而放松下來。他把屬于他們這個年紀的人的做作舉動與感謝搞混了。
“還是謝謝您。” 我們從服務(wù)站出發(fā)后的整整一刻鐘之內(nèi)他反復說道。
他的身板挺得直直的,盡管系著安全帶,但他的后背幾乎沒有接觸到靠墊,肩膀輕輕挨著車門。介于他的年齡(至少六十歲),我沒敢用播放機放電臺司令的CD。我偷偷地瞟了他一眼并告訴自己“這很正常,并不讓我心煩意亂”。顯然,他與皮埃爾·巴比耶的相似程度實在令人難以置信。突然間,我又看到了老師的臉,看見了那雙在我們領(lǐng)會了他引導我們理解的東西之后、在他從我們的演奏中聽見了他所希望我們理解的東西之后,變得神采奕奕的眼睛?;貞浿械母屑ず蜏厍橹毖蜎]了我。
“我必須在八點趕到阿西西拿鑰匙。鑰匙的主人不可能等得更晚:她自己也要出發(fā)去旅行,而機票是不能更改的。不過那時我可不在?!彼⒖探酉氯フf道。
他告訴了我他的名字(我嚇了一跳)和他的職業(yè):已退休的文學教授。教授!這一新的相似之處(僅僅是一種巧合?)沖擊著我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