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中心的日常事務(wù)托付給專輯出品人錫德·麥克勞切倫處理,委托他費(fèi)心尋找一個新的錄音室;然后拔掉了自己的答錄機(jī)。終于,我心情輕松、精神平靜地離開了南塞勒姆。一小時后,我已經(jīng)身在紐約了。
在曼哈頓腳下,我的激動之情稍稍平復(fù)。很好,我決定離開,但是去哪兒呢?我的心在三個想法之間搖擺不定:對美國來個大穿越,向西,在阿帕切國家森林和吉拉荒原的森林里留下痕跡。去古歐洲,因?yàn)槲翌A(yù)感到在那里,在李斯特和勃拉姆斯、維瓦爾第和瓦格納、格拉納多斯格拉納多斯:西班牙作曲家及鋼琴家。和肖邦的故土,我將重新抓住那離我遠(yuǎn)去的、對我而言一直至關(guān)重要的深層感受,抓住那平衡的精髓。但同時,我也苦于非洲的吸引。
某次游歷加拉帕戈斯群島時,在鬣蜥眼睛的翕合中,我切實(shí)感受到了那片大陸的存在。非洲,這個名字賦予了你決定性的性格。僅僅在非洲這個詞的音樂性當(dāng)中,就能聽見大象的叫聲、獵豹的嘯聲和獅子的咆哮,以及太陽炙烤下土地巨大的龜裂聲;在那里甚至連空曠都是生動的。非洲,是地球的初生之歌。我猜想,在這塊大陸的本質(zhì)中存在某種深層次的、原始的快樂。快樂,卻并不一定幸福,如同可能痛苦也可能沉郁的高原印第安人的原始的快樂一樣。 必須向整個世界張開耳朵,然而,安第斯山民族的孔雀笛的嗚咽總讓我揪心——這是他們在人們殺死了他們的諸神之后,向聾聵的天空發(fā)出的無聲控訴;控訴那從今以后再不可能進(jìn)行的與神靈的對話,以及所有白白流淌在他們高高的金字塔臺階上的鮮血。他們的民族血液并未改換,一如音樂中的蒼白不曾改變;這是一個因缺氧和盲目崇拜神祇而飽受摧殘的民族。男人、女人,因?yàn)槊镒⒍ǚ磸?fù)咀嚼可可樹葉,因?yàn)樽员┳詶墶⒅幌胨篮笞兂伤麄冏嫦人枥L的天空中那些昏暗的星星而變得麻木。
相反的,在非洲,人們很容易有種造物主曾盡情揮灑的感覺:人們能同時看到長頸鹿的脖子,象群和它們的大耳朵,犀牛角的“陰”和尾巴的“陽”,甚至還有笑彎了腰原文le rire bossu意為“大笑”,bossu原意為駝背。此處為雙關(guān),既暗示鬣狗的駝背,又指其貌似大笑的嘴臉。的鬣狗。非洲,是上帝恣意的幽默。猴面包樹?只需一個由天真鑄造的頭腦便可虛構(gòu)出這長著植物的珠飾小辮、枝條卷曲、渾身帶刺、略微鼓突的垂直的龐然大物:從亂糟糟的一團(tuán)中抽象出一個近似的幾何體??粗切┘永毡群5囊魳芳仪弥麄兊匿摴?,發(fā)出清脆的、水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總會勾起我關(guān)于猴面包樹的遙遠(yuǎn)記憶。他們自然土地上的樹中之王是他們發(fā)型的靈感之源?,F(xiàn)在也是一樣,每當(dāng)我想象天堂的時候,眼前就會涌現(xiàn)出猴面包樹、牛羚、紅棕色的長頸鹿和大象。非洲應(yīng)該是由一位書記員式的六翼天使構(gòu)思的,他仔細(xì)地描摹了《創(chuàng)世記》的情節(jié)圖板。
顯然,去非洲。
不錯,但還是去阿帕切森林。
或是去有著思想沖擊的歐洲。
時間在流逝,而我還沒有決心推開這個位于百老匯,面朝11號街的旅行社的大門。已經(jīng)是中午了。我在人行道上走了一會兒。一座改建中的摩天大樓腳下,有一家在美國隨處可見的餐館,它的設(shè)計(jì)很像某種車廂:長長的玻璃櫥窗,鋅制的吧臺,桌子像分隔車室一樣折疊在二人軟墊長椅之間。吧臺的高腳圓凳由白色金屬制成,用螺絲固定在地上。我將包一扔,坐在它們中的一個上,有種置身于另一個故事、另一種生活的感覺。與此同時,我感到自己徹底地從完全密封的、沒有窗戶、沒有通風(fēng)窗的時間氣泡中抽身出來,而之前的幾個月里我一直被關(guān)在里面——我在假期中,或者說,如果可以造一個新詞的話,在“空假”中。
一個胖胖的黑人婦女把柜臺擦得锃亮?!皧W德蕾”,白色尼龍工作罩衫上,一個裝點(diǎn)著兩朵小玫瑰的胸牌上寫著她的名字。名簽夾在她的左胸上,像洶涌波濤中的一葉扁舟,隨著主人的呼吸上下顛簸。
店里有裝熱狗的大口瓶、成堆的面包圈、咖啡機(jī)和一份六頁的菜單。我在想自己是否餓了,我是說如果在這個無論白天黑夜、每時每刻都在進(jìn)食的國家,人們還會對食物產(chǎn)生饑餓感的話。這兒有玻璃紙包裝的色拉,也許還有培根煎蛋,不會錯的,一般人都會點(diǎn)這些東西。人們大杯暢飲兌了水的泛著甜味的咖啡。我兩樣都點(diǎn)了,不過還是可以在葉子看上去新鮮的色拉或是蛋黃飽滿的雞蛋中間選擇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