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人第二天就追到我們這里來了,雙方大打了一仗,結果未分勝負。我們就繼續(xù)打仗。我們還跟猶他人打,跟肖松尼人1打。我們在和黑足人做完馬匹生意之后,也跟他們打了仗。沙伊安人覺得這么打仗,殺了敵人很開心,而自己人死了時又很傷心。在后一種情況下,哀悼者會從早哭到晚。雖說印第安人好戰(zhàn),但我不想讓你得到這樣一個印象:他們愿意因作戰(zhàn)而失去親人。在一個部落里,大家當真相親相愛。至于對敵人,他們因其是敵人而痛恨,但也不想把他變成別的什么。
沙伊安人出戰(zhàn)時要慶祝一番。如果戰(zhàn)場靠近營地,婦女兒童也會跟著去用棍棒狠揍受傷倒在地上的敵人,并將死去的敵人的鼻子、耳朵和生殖器這類器官割下作為紀念品。這是他們真正難得的樂事。你要是和我一樣目睹了這么多割器官的實例,也就會和我一樣脾胃強健了?!芭?优笨梢运闶俏覌?,心眼極好。我小時候她抱著我靠在她胖胖的肚皮上的次數(shù)我都數(shù)不清了,那時她有著油光滿面的圓臉,會漾著笑意低頭看著我;或者給我一塊特制的帶汁豬肉,在夜間為我裹緊袍子,暗中塞給我印第安口香糖,在我的衣服上綴上珠子,如此等等。如同“老棚皮”是個地道的男人一樣,她是個百分之百的女性,我不清楚你若是歸結起白人婦女的特性,能夠接近多少她的品質。可是,當你看到那個充滿慈愛的女人用刀子劃開某個無能為力的克勞人的肚皮,分割他的內臟時,你會作何感想呢?
我告訴你吧,過了一陣子我就什么都不想了。克勞人、猶他人和肖松尼人從來不抗議,因為他們也這樣干。所以嘛,這事與我又有什么相干?還記得“老棚皮”對待白人的態(tài)度吧:他們的做法他覺得無所謂,他認為他們自有理由。我不打算讓印第安人在容忍度上勝過我。如果“??优被蛘呤裁醋厣婵椎男『⒆訌耐饷孀哌M來,手里提著一個人的內臟,還得意揚揚,我為什么要說一句意思是“了不起”的話呢?
我還有個更大的問題。我年紀還輕,但已經(jīng)殺過敵人,所以遇到戰(zhàn)爭,無論規(guī)模大小,我就難以請辭。我一點都不愿意像“小馬”那樣當一個“畢曼納”,盡管沒人為此責怪他。再沒有其他出路了。我確實嘗試過不做實際上的沙伊安人,不管跟誰作戰(zhàn),都盡量少殺人。就是說,如果是防御行動,我就全力以赴,但如果是進攻戰(zhàn),我就只是應付一下。
就是說,我試圖在不危及我的野蠻人朋友的前提下,盡量保持一些支離破碎的文明。那是一條窄路。要避免某些野蠻行徑并不容易,不知你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唉,我猜你并不明白。好吧,那就聽我說吧:我不想脫離我的原則去做事,但又不得不一再去取頭發(fā)。我承認了那一點,但我還是得告訴你:在這種情形下,受害者并非總是已經(jīng)死去,甚或還有知覺;你的刀也并不總是那么鋒利,有時頭皮連著頭骨,切割時會發(fā)出難聽的聲響。我盡量只割一小塊,可有時在戰(zhàn)場上“幼熊”就在我的身邊,我就無計可施了。他在十五歲時,身上就掛滿了頭皮,遠遠看去,像是渾身長毛,活像一只灰熊。
我不想過度渲染這種行徑。所幸對我來說還有優(yōu)先于此的事,我指的是沖殺:沖進敵人中間,用武器的柄或為此目的攜帶的小棍擊打他們。這要比殺死他們成就更大,因為這么做的人更危險。如果要把沙伊安人生活的特性濃縮成現(xiàn)成的字眼,就可以描述成不斷的冒險。
在我想避免流血時,總能采用這種沖殺的辦法。我常常這樣做,不過還不能被列入最出色的一伙中。要想高人一等,就得發(fā)瘋。我自有一定之規(guī),不與“郊狼”爭高下。他在我們這伙這樣年紀的少年當中首屈一指,因此和掛滿毛發(fā)的“幼熊”相比,是個更勝一籌的英雄?!靶堋眾^力沖殺,但到了最后時刻便用戰(zhàn)斧取代了小棍,因為他更喜歡砍殺而不是擊打。但“郊狼”會赤手空拳地沖入敵群,輕巧地甩起短柄馬鞭,沖殺得更快,直看得人眼花繚亂。盡管他的對手一次次試圖取他性命,但他總能全身而退,毫發(fā)無損,真是神了。
現(xiàn)在我要是講起戰(zhàn)事,大概需要幾個小時,不過多次戰(zhàn)事的實情彼此各異,你在以生命作為賭注時也不會覺得枯燥,但講起來難免雷同。因此我不會把它們講得很乏味,讓人覺得作戰(zhàn)就像乘公共汽車一樣不過如此。我也不想深談我無數(shù)的負傷,多數(shù)至今在我身上留有淡淡的傷疤,如同褪色的文身。
我們在“粉河”的那年夏天,一名姓哈尼的上校,對北普拉特河上游“藍河”上的布魯雷蘇人發(fā)起進攻,殺死了八十個人。不消說,這些印第安人是友好的,不然軍隊也不會發(fā)現(xiàn)他們。他們也沒有抵抗,否則也不會損失到這種地步。由于勇士在騎兵進攻時撤退了,死亡的人當中多數(shù)是婦女和兒童。這聽起來有點不著邊際,其實是少見多怪。我講的是印第安人和白人兩方面。一個懦夫才會殺死婦女,但當時全速騎行的戰(zhàn)士是難以
至于逃跑的勇士,得了解印第安人的行事準則才能理解那一點。當他們相互作戰(zhàn)時,一方?jīng)_鋒,另一方就撤退;然后再反沖鋒,另一方又撤退。局面翻來覆去,這就形成了一種公平競爭,人人都有機會。美國軍隊則不按這些規(guī)則行事,就算他們知道這種規(guī)則也不會遵守,因為白人不會從作戰(zhàn)本身得到樂趣。但凡另有出路,白人士兵根本就不會打仗。白人追求的是靈魂而不是軀體。無論戰(zhàn)時還是平時,他們都遵循這一原則。在沙伊安人當中是看不到這種傳統(tǒng)的,他們打仗是因為有利可圖,他們對我們所說的權力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