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燉狗肉(3)

小大人 作者:(美)托馬斯·伯杰


我們走到溪邊時,營地里沒人瞥上我們一眼。但是當走在最后的“在太陽下曬紅”把拴在馬后的羚羊甩過去時,婦女中間便產生了一陣騷動。我后來發(fā)現,這伙人已經有十來天沒吃過一口肉了,只靠吃草原上生長的蘿卜和陳年的生皮過活,還考慮著像派尤特人1那樣嚼螞蚱——對印第安人來說,那恐怕是最低等的食物了。這是在暮春季節(jié),那年月里,大草原上通常都遍布著野牛。還記得吧,山上靠近水坑的草,就被一大群野牛踩倒了??墒?,“老棚皮”的部落卻有一個多星期沒有吃到鮮肉了,這就是我所說的他們運氣不好。

現在我得專門提一下他們的狗。這個部落雖然不大,卻養(yǎng)著三十多條雜種狗,主要是棕黃色,當然也有其他顏色的,包括不少花斑的品種。這群狗終日鬧聲不絕,咆哮,吠叫,尖號,還彼此咬架,因此派不上看家的用場。哪怕在夜里,它們也會呼應懸崖上郊狼的哀號,卻對溜進來偷走十幾匹馬的盜馬賊不發(fā)一聲。

這群狗在溪邊遇上我們,擁在馬腿的周圍,向懸在它們上方的死羊頭跳竄著。但是它們對“曬紅”用短馬鞭馬馬虎虎吊在左胯上的像馬尾掃蒼蠅似的搖來擺去的羊腿小心翼翼。因此,它們雖然亂號亂叫,齜牙咧嘴,卻什么也沒吃到。容忍印第安人的狗的竅門是不理睬它的號叫,這樣它們是不會做出更壞的事情的。我當時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學會這一招,很是苦惱了一陣子。有一條臟乎乎的白狗,睜著一雙紅眼睛,張著一張流涎的嘴,它要讓我知道它想吃那頭死羊的肉。它蹲縮在我們那匹馬的左腰下,一邊盯著我的臉,一邊慢慢地齜起上唇,張開下顎,露出滿嘴黃牙,做出一副十足的兇相。凱若琳只好用臂肘捅了捅我的側脅,讓我屏住呼吸,我使勁摟住她。

“我說,別在我們朋友的面前給我丟丑,杰克?!彼f著伸直腰板,沖著擠在周圍的沙伊安女人微笑,其實她們誰也沒看我們一眼。我相信,凱若琳當時已經開始不知所措了。我不清楚她對走進的環(huán)境到底怎么想的,但在看到一處印第安營地的第一眼的時候,那顆好強的心,也會顫抖的。由于沒有切身經歷,你就會想:我看到他們的聚居地了,可鎮(zhèn)子在哪里呢?單單那氣味就夠怪的了:并不是白人所知道的一種臭味,而是許多氣味混雜在一起,如同一層看不見的霧,取代了空氣,因此,你吸進鼻孔里的是與人類以及四腳動物相關的生活氣息。此時此刻,由于我們身下的馬正在撒尿,那就是主要的氣味了。除去周圍有這么一個特殊情況,沒有別的主要氣味。從你的肺部充滿了那種氣氛的第一刻起,你就已經完全進入了另一種生活環(huán)境中。

然而,如同任何事情一樣,生活在其中并成為你的現實之后,再進入白人的居住區(qū),我還會思念似乎已經成為我的生活本身的氣味,反而覺得在白人的環(huán)境里有些窒息了。

“在太陽下曬紅”下了馬,在營地里得意揚揚地走來走去,由那群婦女去處理那只羚羊。她們立即動手,也就是用了裝填和點燃一鍋煙的時間,便把羊皮剝了下來,接著又用同樣的速度,拆開了骨肉。至于“老棚皮”么,他騎著馬走向一座大而簡陋的圓錐形帳篷。在那座帳篷的一塊塊蒙皮之間繪有已經褪色的藍黃兩色的圖畫——棍棒式的人形,潦草的動物圖案,三角形的山,紐扣式的太陽,如此等等——他下了馬,把單根韁繩交給一個站在那里的男孩。那男孩只圍著皮腰布,腳穿鹿皮靴。酋長的身體幾乎彎到膝蓋,以免他的高頂禮帽碰到帳篷,隨后他摘下帽子,鉆進了帳篷的入口。

“我相信,”我姐姐凱若琳說,“這兒就是家了?!彼T在馬鞍上轉過臉時,我看到她的神情十分黯然。“可是,”她接著說,“我們跟著他進去合適嗎?這倒成問題了。”

“凱若琳,”我回答說,“這一路騎馬過來,我渾身濕冷酸痛,再說,爸死了,媽又離得這么遠,那條白狗還在一邊流著口水,我不敢下馬?!?/p>

聽了我的話,我姐姐的某種精神又恢復了。“我是絕對不會讓一條小臟狗擋我的路的?!彼龤鉀_沖地說著已經蹁腿翻下馬鞍,落到地上,靴跟還蹭了我一下。那條狗一點都沒理睬她。她學著酋長的樣子,也把馬韁遞給那個印第安男孩,這時男孩正用他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盯著我看。由于種族的原因,我并沒有親近他,只是歪著拇指對著那條狗,它可是一心等著我下馬,以便輕易地撲向我。

那男孩挺機靈,他當即有了主意。他抓住狗的一條后腿,甩得它打著轉飛了出去。我對他消除了偏見,而且還增加了好感。我仰著鼻孔跳到地上,滿腹怨氣地跟著大吸了一口氣的凱若琳,進了那住處。

從午后明媚的陽光中走進帳篷,感到里面漆黑一片。你只能靠地面中央的一小堆牛糞火和從帳篷頂上的一個出煙口照進來的那一點點亮光觀看里面的東西。如果說外面是刺鼻的熱騰騰的氣味,你在帳篷里就像是在沼澤地的水?掙扎著呼吸一樣,你喘上一口氣后,就再也記不起外面的氣味了。

過了一會兒,我才看清有一個健壯的婦人正在火上的一口鍋里攪動著什么,可她并沒有抬頭看我們。住處四下里都是些黑糊糊的什么東西,頭都頂著帳篷的皮質墻壁,腳都沖著中心。再仔細一看,那些原來不是斜靠著的人,而是毛茸茸的野牛皮。帳篷里太黑,我們只好試探著腳步從一張牛皮走到另一張,不知道下一個位置會不會是由一個可能對我們這兩個外來人抱敵對態(tài)度的野蠻人占據著。我們圍著火堆剛轉了半圈,就看到了“老棚皮”,他的床正對著門洞。他默默地坐在那里,凱若琳要不是在最后一刻抓到一根帳篷支柱的話,幾乎就要摔倒在他身上了。那根柱子上掛著好多皮口袋、皮包袱,裝著一個印第安人擁有的有限的私人財產。

酋長握著一根煙袋,煙鍋是石頭做的,木質的煙袋桿足有一英尺半長,鑲嵌在上面的一串平頭黃銅釘在火光下閃閃發(fā)亮。我們由于無處可去,只好站在那里瞅著他。他從一個皮質小煙草袋里取煙裝滿煙鍋。這時,那個健壯的婦女把一根小木棍伸進火里,把它點燃后又將火吹亮,遞給酋長。“老棚皮”隨后把煙點著,使勁地吸,腮幫子都嘬進去了,像骷髏一樣。由于煙袋桿很長,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抽到煙,但他終于吸得順暢,感到滿意了,接著他突然把煙袋遞給了凱若琳。

我姐姐雖然有點像假小子,但長這么大從來沒抽過或嚼過煙。她好意地欣賞了一會兒那根煙袋,便又遞還給“老棚皮”。酋長正確地猜想到,她沒有領悟到他要她做什么,便用手指頭示意她坐到他右手邊的牛皮上?!袄吓锲ぁ彪S后就朝她歪著身子,把煙袋嘴放到她的嘴里,又用嘴唇做出吸煙的動作。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 m.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