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燉狗肉(4)

小大人 作者:(美)托馬斯·伯杰


凱若琳接過煙袋嘴,照“老棚皮”的樣子吸煙。我相信,對她來說,這肯定是異性間的禮節(jié)之類的事。然而,酋長卻在咕噥著咒語,抵擋他認定的她用來對付他的“惡藥”,而她接過煙袋這一事實使他相信,他的魔法會生效,因為印第安人把吸煙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到了凱若琳只吹出稀薄的水汽時,“老棚皮”收回了煙袋,這時凱若琳對著她的圍巾又是喘氣又是咂嘴了好一陣子。她跟著又調(diào)整了好長時間的呼吸,才緩過氣來,總算既沒有暈倒也沒有嘔吐。凱若琳可真是個好樣的硬性子姑娘。

這時,酋長弄松了煙鍋里的煙灰,在凱若琳的靴尖上磕掉,以便把厄運帶給她,不過我們當時并不明白。隨后,他又從一個綴著珠子的小口袋里取煙裝煙袋,實際上那只有一小部分是煙,其余的成分有紅柳皮、漆樹葉、牛骨髓,以及其他好幾種調(diào)制材料。當然,是印第安人發(fā)明了吸煙,他們幾乎沒有別的創(chuàng)造了。

等到抽完那鍋煙,“老棚皮”整個變了一個人。他笑容滿面,用親切的口吻說了好多沙伊安話,還對火邊的婦女講了些什么,顯然是一番吩咐,因為她馬上出去又回來了,手里拿著從前面提到的那只羚羊身上割下的一大塊鮮肉。

那個面如滿月的婦女劈開那塊肉,扔進已經(jīng)燉著佐料的鍋里。我猜,大概是由于燉肉的香味,一伙印第安人紛紛在帳篷里露面了。頭一個就是將馬牽走的那個男孩。隨后是又一個挺健壯的婦女,從背后看,簡直就是和做飯的婦女一個模子倒出來的。接著是個一絲不掛的小女孩和一個稍大些的同樣赤身裸體的小男孩。再后邊是一個面目清秀的高個子小伙子,有二十五歲上下的年紀。最后是“在太陽下曬紅”,臉上依舊抹著泥,身后緊跟著一伙人,帶頭的是個苗條的女人,她一頭濃密的黑發(fā)編成松松的辮子,眼睛如鹿眼一樣溫柔。她后面是三四個小孩,最大的也就是六歲。

這些人圍著帳篷壁蹲成一圈,目光都只盯著那口鍋。大多數(shù)人都拿著自己的木碗,有些人拿著木勺或者牛角做的勺。他們誰都不吭一聲,也不看我和凱若琳一眼。

過了一會兒,做飯的女人給我姐和我各舀了一勺,隨后其余的人也圍上來得到了自己的一份?!袄吓锲ぁ笔裁匆矝]吃,只是滿臉莊重地坐在他的皮子上。

就在這時,“老棚皮”立即瞪著凱若琳,還打了一個大噴嚏,他的高頂禮帽滑下來,蒙住了一只眼。他又打了一個噴嚏,帽子完全掉了下來。他的大鼻子里又抽動了兩次——那響聲就像狐貍在叫——他的辮子飄了起來,他的獎章飛起來又“哐”的一聲拍回他的胸口上。

此時,所有的人都停止了狼吞虎咽,木呆呆地瞪著我們——我們初次露面時,他們原該如此的,我猜,他們當時只是因為太專注于吃那只羚羊的美好前景,而沒有那樣看我們。長著鹿眼的漂亮女人甚至來到凱若琳的跟前,坐到了她的那張牛皮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姐姐——她正竭力保持鎮(zhèn)靜,忍住因為那條白狗而引起的嘔吐。這時已經(jīng)能夠嗅到從鍋里飄來的蒸汽中有燉狗肉的味道,那就像濕濕的大衣吊在火旁被烤干的氣味。

那女人的名字叫“射星”,是“在太陽下曬紅”的妻子,已經(jīng)生過好幾個孩子。她將小孩都帶到酋長的帳篷里來了,包括掛在一根帳篷立柱上的搖籃里的最小的那個,小家伙長著一雙鳥一般的小黑眼珠。他的搖籃放置得恰到好處,他要撒尿時根本不需要抱出來。

“射星”的好奇心起到了轉移凱若琳的注意力,讓她不再想著惡心這回事的作用。她打起精神說:“見到你真榮幸,太太?!彼€伸出她的一只大手和她握手,可是那個印第安女人卻沒有和她握手,而是把手伸進我姐姐的褲襠摸了摸,接著又摸了摸她襯衫的胸口。完事之后,她對“老棚皮”說了一個字眼“韋后”,還把一只手捂到自己的嘴上。酋長也捂住嘴,在場的每個人都照做著同樣的手勢。

一個印第安人在接近一個白人婦女時,遲早會打噴嚏。有人說這是由于香水或者滑石粉的緣故,不過,除去黃肥皂,我沒見過我姐姐在自己身上用過別的東西。

不管你怎么解釋吧,那是沙伊安人第一次知道凱若琳是個姑娘。

這會兒我剛好想起來,到我們車隊來的紅種人吃餅干、喝咖啡的時候,總是連聲說“好,好”。我對那整個環(huán)境仍然感覺很不自在。雖然我肚子很餓,可是那頓飯卻沒法讓我泰然下咽:我要告訴你們,那頓飯很濃烈。羚羊肉做得不太好。一方面,印第安人對油膩的東西不存偏見;另一方面,他們那時候還不習慣用鹽。和肉一起燉的是某種發(fā)澀的漿果,全都做成爛糊糊的一鍋,有那么一兩塊根,吃時沒什么味道,但是一路咽到肚子里,后勁兒一上來,恨不得要吐到沙子上。

不過,如我所說,我想起了那些客套話,并且用上了。我想讓那些人喜歡我。他們還沒有理睬我們,但是我已經(jīng)看到了,印第安人是很容易改變的。“?,好,好?!蔽抑睂χ袄吓锲ぁ边@么說。這有點讓人緊張。凱若琳捅了我一下,不過,酋長倒是十分高興。

實際上,他馬上對我答道:“好, 好 。”隨后他又說了些什么,后來我學會了用沙伊安話和他們交談,才明白那是我的第一個印第安名字:小羚羊,那語音聽起來就像英語里的“咳嗽”。作為一個名字,它其實無關緊要,這只是個開始,我后來適時地又有了好幾個名字。至少,我沒有由于表達了一種感情而被割頭皮。我原以為那不見得恰當,因為你還不懂得什么樣的言談舉止對于一個剛剛加入到一伙野蠻人當中的十歲男孩才是合適的。

而凱若琳卻得到了贊賞,因為當酋長對我微笑的時候,我看到她從她的碗里撈起一大塊肉,扔到外面的帳篷皮下,我們馬上就聽到一條狗把肉吃掉了。在印第安人的營地里,無論什么犄角旮旯,你都會看到有狗在那里。

我琢磨,正是印第安人多彩與殘忍兼具的生活,在車隊的時候就吸引了凱若琳。然而,我們和“老棚皮”相處得越久,那些野蠻人的生活似乎就越普通了。因為,的的確確,一個印第安人可以在一分鐘之內(nèi)殺掉一個人,而在接下來的另一分鐘里,他又會像定居點里的教士一樣安安靜靜地坐下來吃飯。他們不會對白人的種種不同努力加以區(qū)分。印第安人和你所知的任何人都完全不一樣。

隨后,酋長對那做飯的女人說了句什么——因為如他后來所承認的,他對我們的感情確實很混雜:在他看來,我們的表現(xiàn)時而和善,時而惡毒。當時,他傾心于我們是因為我們在他的帳篷里吃飯,或者確切地說,吃羚羊肉,這對印第安人是極大的榮幸。在客人吃完之前,主人是絕對不會吃一口東西的,這就是“老棚皮”自己還不吃的原因。我剛才說了,酋長對做飯的女人說了句話,然后她示意我跟她出去。我多少明白了她的意思,就繞過圍成半個圓圈吃羊肉的所有印第安人往外走。我們穿過門洞來到帳篷外面。天色已近黃昏,西邊的天空已經(jīng)涂上了一抹紫色,間隔著一道道朱紅。

我要說,在當時的年齡,我對風景不那么感興趣。我之所以要看天,是因為我的頭剛一伸出帳篷,我的敵人——那條白狗就又出現(xiàn)了。我盡量不去理睬它,可它卻叼住了我的褲腳邊,還咬起來了,若不是那女人這時回頭看見,它說不定會把我吃掉呢。

她叫“??优?,是“老棚皮”的妻子,里面那個長得像她的女人是她妹妹,叫“白奶牛女”。按照沙伊安人的習俗,她隨著姐姐一起嫁了過來,并且在服侍“老棚皮”,滿足一個印第安男人對一個印第安女人提出的所有要求上,享有和正式的妻子同樣的權利。

話說回來,這時,“??优敝钢菞l狗大笑,并問了我一個問題。她把我那害怕的樣子當作了充分的回答,便提起那條狗。狗絕望地號叫著,但是無濟于事。“??优睆街卑压诽岬綆づ窭铮靡粋€石錘敲破它的腦袋,在火上轉動它的身體燒焦狗毛,再把狗肉剁成許多血淋淋的肉塊,扔進鍋里煮上。這件事在我現(xiàn)在描述的這么短的時間里就完成了,因為她是個健壯有力的女人。她干這件事的時候,始終面帶微笑。

“老棚皮”十分得意地看著。印第安人把狗肉當作最佳美食,白狗更是其中之最。他們把這種佳肴看得極其貴重,盡管他們有一個多星期都沒有吃到鮮肉,但是仍不準動那群狗。

恐怕我和凱若琳當時并沒有理解我們得到的禮遇。我姐姐在面對包括他自己的父親在內(nèi)的屠戮時,都能夠堅強地站著不動,可是輪到在我們眼前殺那條賴狗時,盤腿而坐的她卻開始搖晃起來,還攥緊了拳頭強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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