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門鈴是好的。第二聲跟第一聲一樣，沒有得到回應(yīng)。我把手伸進大衣——去年的款式，橄欖色，不是時髦的蘇格蘭格子花紋——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個皮包，里面有好幾把鑰匙，還有幾件用德國精鋼鑄成的小巧工具。我打開皮包，敲敲門表示祈福，然后便開始工作。

有件事很有趣。你住的地方越豪華、房租越貴、門房越精明，哈，你的公寓就越容易被侵入。如果住在地獄廚房 ①那種樓房的一樓側(cè)翼，不用進到大堂就可以出入房間，房客就格外緊張，除了加上好幾道防盜鎖之外，還外加一道西格爾警察鎖以求心安。住在那里的人都相信小混混隨時會破門而入，力氣大的說不定連鎖頭都能扭掉，所以絕對不會嫌麻煩。但如果住處富麗堂皇，足以使順手牽羊的人望而卻步的話，多數(shù)的房客就會使用房東提供的門鎖。

這個房東用的是雷布森牌門鎖。倒不是說雷布森鎖很糟糕，其實它很難開，只是不巧，我偏偏是個高手。

①地獄廚房（Hell’s Kitchen），指紐約曼哈頓一個犯罪率極高的社區(qū)，包括第三十四和第五十七大街之間的地區(qū)，大致從第八大街到哈得孫河。

我猜我開這道鎖花了一分鐘的時間。一分鐘可長可短，可能轉(zhuǎn)瞬即逝，也可能性命攸關(guān)。一個小偷把開鎖工具插到鑰匙孔里，想進入一間顯然不屬于他的房間，一分鐘算是很長的了。在這六十秒里，走道上任何一扇門都會打開，然后走出一個愛管閑事的家伙，質(zhì)問你是誰、在這里干什么。

沒有人開門，也沒有人從電梯里走出來。我用我那些小巧的精鋼工具，十指如飛，鉤動了鎖里的倒鉤，機關(guān)一轉(zhuǎn)，緊扣的鉤子便松脫彈了開來。我喘了一口氣，屏住呼吸，然后又深吸一口氣。我把小鉤子往里面伸了一點，鉤開門鎖，聽到了“咔”的一聲，心里漾起一陣興奮，這有點像坐過山車，也有點像性高潮。接下來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我扭開鎖頭，把門往里推開半英寸，感覺血往上涌。你永遠不知道門后面是什么。這會讓你興奮，也會讓你害怕。不管你積累了多少經(jīng)驗，這個時候心里還是會一陣寒戰(zhàn)。

鎖一旦打開，就不能像老太太下游泳池那樣一英寸一英寸地挪了。我把門一推，閃了進去。

房間里一片漆黑。我關(guān)上身后的門，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筆形手電筒，把室內(nèi)照了一圈。窗簾拉上了。這就是屋內(nèi)伸手不見五指的原因。現(xiàn)在就算我把電燈打開，對面的人也不可能知道我在里面。三一一房正對著六十七街，但有了這層窗簾，就像有了一堵墻一樣。

我打開門邊的開關(guān)，兩盞桌燈亮了起來，燈罩上有類似毛玻璃的裝飾，頗有幾分顏色多變的蒂芙尼風格?？雌饋砗孟袷菑?fù)制品，但我卻很欣賞。我開始打量這個房間，不慌不忙，細細感受。這是我的習慣。

房間很舒適，也很寬敞，大約有十五英尺寬，二十五英尺長。光

亮的深色橡木地板上，鋪了兩塊東方地毯，一塊來自中國，另一塊產(chǎn)于布哈拉①，不過我不是十分確定。我想我應(yīng)該多多研究地毯，可老抽不出時間，可能是因為它們偷起來太麻煩了。

我很自然地走到書桌邊。這是一張十九世紀的橡木書桌，巨大而沉重，桌面可以收卷。我最喜歡這樣的桌子，平時見到一定會忍不住走過去仔細端詳，但是，我這次闖進公寓里，卻是想拉開它的抽屜，找出里面的暗格。這是那個眼神游移、身材臃腫得像個梨子的人告訴我的，而我又憑什么懷疑他的話？

“那里面有張大桌子，很有些年頭了。”他說，巧克力色的眼睛看著我的肩膀，“這種書桌叫做伸縮書桌，因為桌面是可以收卷起來的?！?/p>

“這名字取得不錯。”我說。

他沒搭理我?！澳阋蛔哌M房間就可以看見，那張桌子就像個神龕一樣。盒子就放在桌子里面?！彼e起小小的手，比畫了一下，“大概這么大，跟雪茄盒差不多。也許大一點，也許小一點，我管它叫雪茄盒，是藍色的?！?/p>

“藍色的。”

“藍色的皮革。盒子應(yīng)該是木質(zhì)的，只是外面裹了一層藍色的皮面。皮面之下是什么質(zhì)料倒不要緊，重要的是盒子里面的東西。 ”

“盒子里面是什么？”

“那不關(guān)你的事?！蔽铱戳怂谎郏雴査覀儌z誰是阿波特，誰是科斯特洛 ②，他的眉頭皺了起來，“盒子里面的東西對你來說是五千美元。幾分鐘的工作可以換五千美元。至于盒子里面是什么東西??

①布哈拉（Bokhara），烏茲別克斯坦西部的一個地區(qū)，以地毯聞名。

②阿波特（Abbott）和科斯特洛（Costello）是一九四 ○到一九五○年間好萊塢著名的喜劇搭檔。

坦白說吧，盒子是鎖著的?！薄拔颐靼琢恕！?/p>

他的目光從我左肩的上方移到我右肩的上方，然后停在我的眼睛上。他眼神閃爍，輕蔑無禮。“那幾道鎖，”他說，“對你來說實在不算什么?！?/p>

“鎖，對我來說很要緊?！薄翱傊凶由系逆i不用打開?！薄拔颐靼??！薄按蜷_真的很不明智。你把盒子交給我，拿走尾款，這樣大家都

高興。 ”“哦，”我說，“我知道你的意思?！薄班?？”“你在威脅我，”我說，“真有意思?！?/p>

他睜大眼睛看了我一會兒?！巴{？別用這個字眼，兄弟，建議和

威脅是完全不同的。我怎么會威脅你呢？”“我根本沒想打開你的藍皮盒子。”“外面裹著皮而已，不是皮盒?！薄皩Α！薄斑@其實沒什么區(qū)別?！薄皫缀鯖]有。什么樣的藍色？”“嗯？”“深藍，淺藍，知更鳥蛋般的藍，普魯士藍，鈷藍，灰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