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先生參加“批孔”是事實,我有責任說出我的看法。
至于所謂江青問題,不是事實。有關(guān)的批判或詬罵,根據(jù)是對幾首詩的深文周納,無端臆造。這種做法實際上是一種文字獄。
因為多年搞運動,我家來往的親友很少,消息也少。江是毛的夫人,是政治局委員,出來活動自然是代表毛的。至于她怎樣從夫人而變?yōu)橹醒腩I(lǐng)導,則非我們所知。希望將來歷史會有交待。由于毛澤東的旨意,一九七三年馮奉調(diào)兩校大批判組(這一點,有人聽過傳達,見焦樹安《回憶與紀念》一文,載《隨筆》1996年第5期),這是組織安排,如同要你去西藏新疆一樣。這些情況在《三松堂自序》中寫得很清楚。至于究竟還有何內(nèi)幕,我想真正的知情人會在適當時機出來說話。
一九七六年北京地震,江青到北大,由周培源先生陪同,到我家地震棚來看望。當時我在場,親耳聽到數(shù)百學生聚集在棚外高呼“毛主席萬歲”,場面熱烈??梢姶蠖鄶?shù)人都認為江是毛的代表。
馮寫過《詠史》二十五首,其中有一首講武則天,被?附會為吹捧江青,其實毫無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還覺得武則天是一奇女子,五千年歷史畢竟只有這一個女皇帝。有些人慣于歪曲詩的本意,甚至在所謂研究文章中杜撰,把自己的揣測硬按在別人頭上,這種做法甚不足取。
對于沒有根據(jù)的責備,馮友蘭先生是坦然的。他逝世后,《三生石》英譯者賴艾美寫信來吊唁,說她在美國報紙上看到有文章說馮先生的一生“生活過,斗爭過,享有過,沒有任何可追悔”。他的心境如光風霽月,如晴空碧海。他“俯仰無愧怍,海闊天空我自飛”。他晚年不參加任何會議,一方面是因為身體欠佳,另一方面?表現(xiàn)了他看破一切、瀟灑自如、“愈寫愈自由”的心境。他曾說晉人懶得穿戴整齊,他當時很有體會。連穿戴都懶得,更不要說參加什么會了。
從一九七九年起,他基本結(jié)束了三十多年的檢討生涯,每天上午在書房兩個多小時,口授《中國哲學史新編》。這一段生活大體上是平靜的、愉悅的。他曾引孔子的話:“假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在他心目中,活著是為了多明白哲學道理,為了思想。他說自己是“欲罷不能”。他不能不思想。他的最后十五年,一切都圍繞著《中國哲學史新編》的寫作。甚至說,“現(xiàn)在治病,?因為書未寫完。等書寫完了,就不必治了”。果然書成后四個月,他便安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