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談暫時中斷了。
“前天的火警,鬧得天翻地覆,是嗎?你怕不怕?”
鈴繪又搖了搖頭說:“好美麗呢!從這個窗口也可以看見。紅紅的火焰沖上去,天空都變紅了,就像煙火那樣,火花、火粉滿天飛起……在家鄉(xiāng)從來也沒看過這樣的?!?/p>
說到這里,鈴繪忽然想起來似的,從櫥柜里取出一件東西。燭光不夠明亮,所以沒法看清是什么。不料鈴繪呼的一聲,把燭光吹熄了,在突來的漆黑里,從鈴繪手指頭上驀然冒出了四射的灰塵般的火光細(xì)片。
原來是上次她說的煙花,福村留下來的。那根線香煙花,就像是用黑暗的細(xì)枝連接起來的火的花朵,在風(fēng)里顫抖著似的在鈴繪的指頭上婆娑起舞。但是,那也不過是片刻而已,很快地,最后的光也散去了,然后又是一片漆黑。
鈴繪沒有馬上點(diǎn)燃蠟燭,悄悄地躲在暗夜里。正當(dāng)我想開口說點(diǎn)什么的時候,鼻邊掠過了粉香,從料想不到的近處傳來鈴繪自語般的喃哺聲。
“有鐘聲呢!”
我不知她是獨(dú)語還是問我,因此緘默著。這時候不可能有鐘聲,因為我進(jìn)了六軒端的牌樓時,凌云寺的鐘聲剛打了八點(diǎn)鐘。是鈴繪聽錯了什么聲音嗎?也可能是我聽錯了鈴繪的話——我聽到的,只是在外頭街上,正在賣“籠中鳥”的琴聲。
“好悲傷的歌。工廠里,大家也都唱著這個?!?/p>
鈴繪說著點(diǎn)上了蠟燭。在一片微明里,鈴繪不知什么時候取出了布偶,抱在胸前。
“我……跟這個布偶一樣?!?/p>
又是喃喃自語似的話。在工廠也好,在這家娼館也好,她都是不許有自己的意志的,就像那個布偶般。然而,鈴繪可不是完全的布偶。盡管身處鳥籠中,她還是希望能夠把真實告訴我。
“阿鈴,昨天早上,你從這窗口扔花了是不是?那是什么意思?”
鈴繪還是默然,點(diǎn)燃了另一根煙花,起身走到窗邊。我也跟著走過去。
幽暗的巷子里有疏落的行人。當(dāng)其中一個來到窗下時,鈴繪把手上的煙花扔下去。光的花朵晃了一下,拖下一條幻象般的線條,消失在暗夜下。
那人影站住,把頭抬起來。
“真有趣。每個人都一樣。”
鈴繪離開窗邊,在唇邊微微一笑。我不懂鈴繪想說些什么。不過倒也感覺到,鈴繪說不定是用這種不著邊際的話語來向我透露著她所不能說出來的線索。如今想來,她豈止是提供線索而已,根本就是在說著事情的真相,可是那個晚上,就像罩住四下的黑暗,一切都是漆黑一團(tuán),無法辨別形狀。
那個晚上,鈴繪用某種行為,在一瞬間里向我透露了真相。
鈴繪把手移到蠟燭火上。我以為她冷,這樣地取暖。卻不料她突地把手伸到火焰里。于是火焰從一根手指頭處一分為二,從兩處指縫冒上去。
我連忙把她的手抓開,兩人一起倒在榻榻米上。那灼燒的痛楚,使鈴繪的喉嚨痙攣了一下,然后瘋?cè)艘话愕刈尶斩吹难酃舛⒃诨鹧嫔稀?/p>
“你干什么!”
鈴繪不耐煩似的拂開我的手,用袖子來掩住面孔,癱倒在榻榻米上。雖然聽不到聲音,但可能是在哭。而這以后不管我問什么,她都不再回答了。
可是,當(dāng)我正想告辭離去時,鈴繪卻伸出手抓住已經(jīng)起身的我的褲腿,那力道根本不像是個小孩。我回過頭,她仍然側(cè)著臉。
“本來打算什么也不說的,可是,我還是說出來吧!”
那言辭忽然變得正經(jīng)了。那是正式向一位刑警談話的口吻。
我打算坐下來好好聽。
“不,還是這樣好,把背朝過來。還要求求您,不管我說了什么,請您什么也別問,聽完就出去。您答應(yīng)我嗎?”
我有點(diǎn)緊張起來,點(diǎn)點(diǎn)頭。鈴繪往常那種半開玩笑似的腔調(diào)變得嚴(yán)肅起來。
“答應(yīng)嗎?”
“好的?!?/p>
我用力地點(diǎn)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