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3)

一朵桔?;?/a> 作者:(日)連城三紀彥


老板幾乎是諂媚般地向大哥說。滿是皺紋的唇縫里,微露出黃褐色的牙齒。

老板撐起上半身,讓薄薄的睡衣貼在細瘦如柴的身軀上,使我聯(lián)想到枯朽的廢木根部。看來,他已經(jīng)是把半個身子收進在棺木里的人了。

事實上,組里的后屋已經(jīng)擱好了一個棺木,就像在等著老板的死似的。

那是十年前,老板害了一場心臟病,差一點就要翹辮子的時候,他親自央求棺材店做的。據(jù)說,棺木做好,正要抬進來時,人卻奇跡般地好轉(zhuǎn)了。不但人小氣,身材也矮小的這位老板,虛榮心倒夠大,訂的是一副桐木的棺本。那時是大正末年,萱場組如日中天的時候——然后,十年歲月過去了,那副棺木像是什么豪華奢侈的裝飾擺放在里屋。那是個寬廣的房間,榻榻米都半腐了,墻也斑剝,充滿陰郁,只有那個棺木的桐木肌理還那么新鮮。

我進組那年,整個夏天萱場都在伊豆養(yǎng)病??吹?jīng)]有人的里屋里,棺木在夏日的燒灼下仿佛發(fā)出白色的火焰,不禁讓人想象它是在為過往歲月的榮華而拼命地嘶喊著什么。

我不知大哥觀感如何,若說我,我不得不承認實在沒法喜歡這樣的老板。老板把棺木視同家眷。傳聞?wù)f有一次有個小廝打掃時碰傷了它,結(jié)果被砍去一根指頭。我總覺得老板是在靠那個全桐木的棺材來向手下們展現(xiàn)已經(jīng)開始傾斜的權(quán)威。事實上,即使是老板在的時候,它也如取代了老板的賓座般,以堂堂威嚴鎮(zhèn)壓著組里的空氣。

就在這樣的夏天里的某日,發(fā)生了一件事。

大伙兒為了避開猛夏的陽光,聚在玄關(guān)里,大姐頭——就是老板娘阿慎——氣急敗壞地出來了。

“是誰把一只死麻雀放在老板的棺木里頭?血滲進木理啦,怎么辦?老板從伊豆回來后看到了,那可怎么得了!”

大姐頭雖然只有老板的女兒大小,可是倒也很能從背后幫病弱的老板撐持局面,是個有毅力的女人。這時,只見她柳眉直豎說:

“麻雀是被扼死的,一定是有人故意的惡作劇。是誰?你們該曉得,把棺木弄污,等于是污辱了老板本身。”

大伙面面相覷,誰也開不了口。就在這當兒,有人站出來了。

“是我?!?/p>

是大哥那副鎮(zhèn)靜的嗓音。

“阿征……是你干的嗎?”

“是麻雀闖了進來,我想試試左手管不管用,于是就……是我的疏忽。我會向老板謝罪。喂,阿次,你過去把麻雀拿走吧!”

我縮在大哥肩頭后,聽了這話,便默默地進里頭去了。

在棺木里的一角,麻雀確實是嘴邊掛著血死在那兒的。那小嘴好像還在啼叫著。

“好在是阿征哪!”大姐頭也進來了,“我還擔(dān)心會像上次那樣弄得天翻地覆呢!是阿征就不會了,喏,看看這些污漬?!?/p>

大姐頭指了指棺沿上散著的幾點黑污。

“這也是阿征不小心用有墨污的手碰的。是好久以前了,那時鴫原還在,當時的阿征就像現(xiàn)在的你,時時都黏在鴫原的身后——那次老板也沒吭一聲。一開始,老板就對阿征另眼看待?!?/p>

大姐頭說著,言外有意似的笑了。

我看著那些墨漬想:怎么會這樣呢?原來大哥知道是我干的。那時候確實沒有人看見。就是因為沒有人,所以我才一看到窗口有一只麻雀就……

大哥確實是知道的,所以才替我擔(dān)待起來。

回去后,大哥用平常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就從袖口里掏出了香煙。我知道大哥雖然沒事人似的,可是他分明知道一切,而我也一點兒都不覺得害怕。

我低下頭,萬分靦腆地舔了舔嘴唇,把火柴湊過去。

“嗯……”

大哥有意沒意地發(fā)出了一點聲音。我覺得那是對我的回答。忽然我想到,原來那墨漬說不定也是大哥故意弄上去的呢。

——事件也就是在這一年年末,在大哥和我這樣的關(guān)系下發(fā)生的。不過在進入本題以前,我還有一件事得說清楚。

是有關(guān)那個女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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