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聲呼喚。
就在這個時候——
阿縫的影子一晃,一道閃光直往我這邊射過來。
我閃過身子。
刀尖和阿縫的手猛地戳進(jìn)夜空。
“死吧,請您死吧!”
壓抑的低吼一陣陣地反復(fù),刀子也發(fā)了狂似的一下又一下地砍過來。
暗夜里,兩人的木屐聲交纏在一塊。
好不容易我才抱住了她,狠狠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鏘的一聲,刀子掉落在石板上。
“阿縫!”
我大聲再喊。
這時,下面海邊揚(yáng)起了歌聲,青色火花在海風(fēng)里爆裂在整個天空上。
火花照出了阿縫冰凍的蒼臉——是,是,阿縫這時才知道是我。
“先生……是您啊?!?/p>
阿縫猛地掙扎。
她的頭發(fā)蓬亂了,有二三綹落在頸項(xiàng)上。其中一綹在蒼白的火光里映出銀白色。唉,阿縫也老了呢。
“阿縫,你以為我是你老公嗎?今晚他會來看你嗎?”
蒼色火光掠過后再掩來的黑暗里,我沒法看清阿縫聽了我的話之后表現(xiàn)出的反應(yīng),可是下一瞬間,阿縫哇的一聲叫著,把頭撞在我懷里哭起來。
“傻瓜,你老公不是七天前從故鄉(xiāng)出來,在這里被殺死的嗎?”
——是,是,當(dāng)阿縫錯以為我是她的老公,舉起刀子砍過來的時候,我終于明白了一切。
阿縫看到的血,代書先生手上的血,該是代書先生自己流的吧。
在花街里,每個女郎都是從或遠(yuǎn)或近的鄉(xiāng)間,以低廉的價格被買來的,為了幫助家計(jì),甘受一分錢二分錢的束縛,讓濃濃的化妝來污穢身子。
在這條街上,最熟悉這些女郎的另一副面孔的,是代書先生。
以自己的文筆做媒介,從那些文盲女人要他寫去故鄉(xiāng)的言辭里,他明白她們與故鄉(xiāng)的聯(lián)系,也知道她們何以被賣,是家里的誰使得她們不得不過這種流離失所、出賣色相的生活——酗酒的父親、嗜賭的兄長、長年臥病的丈夫。
因?yàn)榉渭?,代書先生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他想在死前救救她們中的若干個。
把她們的家人一個個叫來這個鎮(zhèn)市,一般人是不可能的??墒谴鷷壬鷧s輕易可以辦到。
女人們都認(rèn)不了幾個字,他要歪曲她們想寫的意思把家人叫來,必是不難的事。女人們做夢也想不到文章里代書先生的殺意,便把信寄回故鄉(xiāng)。
那三個人被代書先生的筆墨招引著,跑到這個鎮(zhèn)市,然后在指定的時日地點(diǎn),遭代書先生殺害。
我不曉得代書先生選中的犧牲者是誰。
兩人之中,也許有一個是阿民的老爸——是的,因?yàn)榘⒚裾f她爸爸不曉得跑到哪兒去了。
不過第三個被選中的犧牲者我倒知道。那就是阿縫的老公。
阿縫當(dāng)然是給丈夫的信寫了回信,不用說也是經(jīng)代書先生的手。無疑,她還請代書幫她守密,不讓我知道她老公還活著。
要偽造阿縫的信的內(nèi)容,該是最簡單不過的了,因?yàn)榘⒖p自己本來就想把丈夫叫來——只要把阿縫所說的日子——也就是鎮(zhèn)上祭禮的日子——提前一個禮拜就夠了。
那封信載著阿縫和代書先生的雙重殺意,寄到鄰縣的丈夫手上。
不,也許代書先生把阿縫指定的地點(diǎn)赤間神社改為他自己的住家——這是我的猜測。說不定這第三樁案子,代書故意用了自己的名字,說不定他希望在把阿縫的丈夫殺害后被捕,在獄中自殺也可能在他計(jì)劃之中,還有那封遺書,是為了不讓女人以及警方查出被殺者是什么人——把被害人的臉搗碎,可能也是如此。
當(dāng)然,這一切都是猜測。那個晚上從神社回來以后,阿縫吐露說,打算把老公殺害后自殺。他們之間怎么會有同樣的心情,這一點(diǎn)我倒沒有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