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華德撕開自己的衣服,他那鹿褐色華達(dá)呢外衣不但又皺又破,而且沾滿了油垢和污穢。他身上的味道,就像雙子山上約金農(nóng)場里的豬尿。小時候,他常常為了躲避約金農(nóng)場的豬而寧愿繞遠(yuǎn)路到斯洛克姆區(qū)。但是現(xiàn)在,一切都無所謂了。霍華德甚至有點高興。
他像只被跳蚤攻擊的猴子般搜索著自己。
忽然,他找到了一大塊黃色和黑色相雜的土。一部分土沾在他西裝外套的領(lǐng)子上,另一些則沾在他的襯衫上。西裝外套和襯衫因為這塊東西而連在一起。他把它們扯開。
土塊粗糙的邊緣像纖維一般。
他跳下床,走到鏡子邊。他的右眼像顆爛了的鱷梨核,一道鮮紅的壕溝跨過他的鼻梁,下唇的左邊腫得像片口香糖,左耳則像是一幅紫色的漫畫。
他跟人打架了!
打了嗎?
他打輸了。
還是贏了呢?還是不輸也不贏?
他把那只顫抖的手抬到和眼睛一樣的高度。兩只手背突起的部分都受傷了,破裂而腫大,血流到汗毛上,把汗毛凝固得硬邦邦、直挺
挺的,像女人的睫毛。但,那是我自己的血啊。他把手翻過來,看看自己的手掌。他松了一口氣。手掌上沒有血。也許我沒有殺人,他高興起來。但是他的高興很快就溜走了。他看到了別的血漬,在他的西裝和襯衫上。可能不是他的血,而是別人的。也許這回,真的發(fā)生了。也許……我快不行了,他想,如果繼續(xù)想下去,天哪,我很快就會受不了了。他的手在痛。他緩緩地把手伸入口袋。出門的時候,帶了兩百多美元。現(xiàn)在他身上什么都沒了,已經(jīng)不希望能找出什么,而他并沒有料錯。錢全沒了;他去法國那年父親送他的懷表鏈和表也沒了;去年生日時薩利送他的金筆也不見蹤影。他繼續(xù)想。也許事情是發(fā)生在他住進(jìn)這家鴉片館似的旅店之后。這很有可能,如果沒有收到預(yù)付款,旅店的人不會給他房間。
霍華德試著回想,“廚室”、“大廳”、“鮑厄里”——這些地方在前霍華德沖回房間去翻墻上的日歷。日歷上的年份寫著一九三七年。霍華德抓了抓頭皮,笑了起來。輪船失事,就是我了,他們會在大海深處找到我的骸骨。航海記錄!霍華德開始瘋了似的尋找。
“今天幾號了?”
老人正跪在濕濕的地板上洗著拖把。
“我在問你,今天幾號了?” 老人還是不理他,用力地在桶邊擠干拖把?;羧A德感覺到自己在咬牙切齒,“今天到底幾號?” 老人哼了一聲:“你真難纏,兄弟。我會叫巴格利來,他會把你的
旅行車修好。他會修好的?!苯又欢ㄊ强吹交羧A德像賭氣的小孩
般瞪著他,“昨天是勞動節(jié)?!闭f完便提著水桶走開了。九月第一個星期一過后的星期二①。
①美國的勞動節(jié)是九月的第一個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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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很快便在自己外套胸前的口袋里,一條愛爾蘭麻的手帕底下,找到了他的記事本。他從最后一頁得知,最后的這一次旅程,一共花了十九天。
他盯著那骯臟的窗戶,自己的位置是在三樓。
夠了。
假如,假如我剛剛摔斷了腿?
他迅速沖出走廊。
***
埃勒里·奎因說要過些時候再聽他傾訴。因為一個人在痛苦、饑餓和虛脫狀態(tài)下說出來的故事,也許會引起詩人和牧師們的興趣,但對于一個著重于事實的人來說,卻等于是浪費(fèi)時間?;谶@個自私的要求,他把霍華德剝光,然后將他推去洗個熱水澡、刮胡子、敷傷口,接著給他干凈的衣服以及一頓豐盛的早餐——一大杯加有烏斯特黑醋和塔巴斯哥辣醬油的番茄汁、一小塊牛排、七片熱烘烘的奶油吐司和的街角一家餐廳里的陽臺上認(rèn)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