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譯人第六 嚴復

中國男 作者:余世存


  男兒懷抱誰人知
  
  嚴復(1854~1921)中國近代啟蒙思想家、翻譯家。初名傳初,曾改名宗光,字又陵,又字畿道,福建侯官(今福州)人。福建船政學堂首屆畢業(yè)生,留學英國海軍學校。1880年任北洋水師學堂洋文正教習,1889年任總教習,后升總辦。中日甲午戰(zhàn)爭之后,發(fā)表《論世變之亟》、《原強》、《辟韓》、《救亡決論》等文,反對頑固保守,主張維新變法。戊戌變法后翻譯《原富》、《群學肄言》、《法意》、《穆勒名學》等,傳播西方資產(chǎn)階級政治經(jīng)濟思想和邏輯學。首次提出“信、達、雅”的翻譯標準。辛亥革命后,思想漸趨保守。今輯有《嚴復集》。
  
  ◎俟河之清,人壽幾何?君為思想家,鄙人乃執(zhí)行家也。
  
  ◎  他一生的性命在新知舊法之間搖擺,而不知開辟中國的新生,也無這種啟蒙的自覺。
  
  嚴復是我國近代最重要的啟蒙思想家之一。很多人受他的影響,尋求新知,尋求中國和個人的新生,他自己的生活卻坎坷不順。很多人痛惜他的懷才不遇,但嚴復獨特的一生貢獻給世人的,教訓意義遠大于啟蒙意義。
  
  1871年嚴復以最優(yōu)等的成績從馬江船政學堂畢業(yè),派在“建威”帆船任練習生,這一年我國船政局自制的“揚武”軍艦下水,嚴復調到該艦練習,遍歷國內及日本各重要口岸。1877年,被派遣赴英留學,1879年學成回國,在福州船政學堂任教習。1880年,李鴻章在天津創(chuàng)辦北洋水師學堂,調嚴復任學堂總教習(相當于今之教務長)。
  
  嚴復的留英同學中,伊藤博文學成回國后得大重用,一舉改變了日本的現(xiàn)代化進程;同胞劉步蟾、方伯謙、林泰曾、薩鎮(zhèn)冰等人也逐漸成為北洋海軍棟梁,但他自己卻仕途不順。原因跟他急于用世卻不諳韜晦、好逞口舌之快、時有激烈言詞、為時人所側目有關。他的思維超前且喜議論,使得了解他的李鴻章“患其激烈,不之近也”。除此性格缺陷,他的私德也不“嚴”。他意志消沉即吸食鴉片煙,李鴻章得知誠懇相勸:“汝如此人才,吃煙豈不可惜!此后當仰體吾意,想出法子革去?!?br>  
  但是嚴復并沒有“革去”此不良嗜好,反而通常是一日三遍,而且抽得十分講究,要專門從上海購買上好的煙膏,他的書信中就有許多囑其妻從上海購買煙膏的記錄。嚴復吸鴉片一直持續(xù)到晚年,1919年他曾寫道:“以年老之人,鴉片不復吸食,筋肉酸楚,殆不可任,夜間非服藥不能睡。嗟夫,可謂苦已!恨早不知此物為害真相,致有此患,若早知之,雖曰仙丹,吾不近也。寄語一切世間男女少壯人,鴉片切不可近。世間如有魔鬼,則此物是耳。若吾言之,可作一本書也?!边@種沉痛之言出于一生的教訓。他的私德不謹使得他無法面對社會的壓力,他在安慶學堂受到攻擊,后來教育部要他辭去北大校長時,“吸鴉片”即是其中的一條理由。
  
  這樣的嚴復不可避免地跟李鴻章疏遠了。他在水師學堂后期的家書中屢屢抱怨:“自來津以后,諸事雖無不佳,亦無甚好處。公事一切,仍是有人掣肘,不得自在施行”,“在北洋當差,味同嚼蠟”,以至于悲嘆“四十不官擁皋比,男兒懷抱誰人知?”曾紀澤說嚴復處世有“狂傲矜張之氣”。為謀出路,嚴復曾寄望于科舉,也曾與友人共同投資河南一煤礦,尋求經(jīng)濟富足,甚或萌生“舍北就南”,轉投張之洞麾下的欲念。
  
  這種偏激的個性擔當了為同胞開智啟蒙的大任,自然執(zhí)于偏見而不自知。孫中山在當時認為,中國之進步,唯有全民革命一途,他希望能夠與精英分子合作,同其志。當蜚聲海內外的大翻譯家嚴復到倫敦逗留時,孫文正在北美,他風塵仆仆地趕到倫敦,勸說嚴復支持革命。但嚴復表示:“中國民品之劣,民性之卑,即有改革,害之除于甲者,將見于乙,泯于丙者,將發(fā)于丁,為今之計,唯急從教育上著手,庶幾逐漸更新乎!”孫因此回答了那有名的話:“俟河之清,人壽幾何?君為思想家,鄙人乃執(zhí)行家也?!蔽覀兛从⒚栏锩⒎▏锩?,都可以看到啟蒙思想為革命開辟了道路。但我們于此段歷史公案可知,中國近代革命的先天不足,思想家跟執(zhí)行家并不一致。
  
  嚴復的思想偏激還表現(xiàn)在他的性命無歸,在激進和保守兩極跳躍。他年輕時不相信政府的改革,常對人說:“不三十年,藩屬且盡,繯我如老牸牛耳?!敝蟹☉?zhàn)爭后,嚴復更不相信洋務派的“新政”設施能夠“富國自強”,對洋務運動非常不滿。李鴻章也因他的激進而疏遠他。到清政府快要覆亡時,為了籠絡社會名人,1909年,清廷賜給嚴復文科進士出身;1910年,海軍部特授他協(xié)都統(tǒng),又征為資政院議員;1911年,授海軍一等參謀官。嚴復長子嚴璩也升到二品銜的高官。一家與清廷的關系密切起來后,他對革命就持有否定態(tài)度。辛亥革命以后,他懷念清王朝,常常發(fā)表言論詆毀革命,認為中國人的“識度不適于共和”。
  
  順理成章地,他參加了楊度等人組織的“籌安會”,鼓吹復辟帝制,為袁世凱做皇帝開辟道路。五四運動時,他對兒女們提出青年不要過問政治。在《書示子璇四十韻》詩中云:“內政與外交,主者所宿留。就言匹夫責,事豈關童幼。”他說五四運動是“舉國方飲狂,昌披等桀紂”,斥之為猖狂的舉動。
  
  嚴復于 1921年去世。他的遺囑除對財產(chǎn)作了分配外,并以三事諄囑家人:“一、中國必不滅,舊法可損益,而必不可叛。二、新知無盡,真理無窮,人生一世,宜勵業(yè)益知。三、兩害相權,己輕群重?!钡日Z。據(jù)聞他生前經(jīng)常與人談道:“老夫年將七十,暮年觀道,十之八九殆與前不同。以為吾國舊法斷斷不可厚非。”并說:“吾垂老親見七年的民國,與歐洲四年亙古未有之血戰(zhàn),覺歐人三百年之進化,只做到‘利己殺人、寡廉鮮恥’八個大字?!?br>  
  由此可知,嚴復的啟蒙思想家一職實在要大打折扣。他一生的性命在新知舊法之間搖擺,而不知開辟中國的新生,也無這種啟蒙的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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