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此五四到彼五四:由啟蒙而救亡(1)

五四三人行:一個時代的路標 作者:石鐘揚


一、救亡乃學生先行

我們已在1917年、1918年盤旋半天了,該回到1919年的5月4日了。

我們以較大篇幅追溯1917年,是著眼新文化運動。眾所周知,新文化運動與五四運動并不是一個概念,前者主旨在啟蒙,后者則為救亡。啟蒙與救亡的關系多有爭議,有“救亡壓倒啟蒙”說與“啟蒙與救亡統(tǒng)一”論兩種對立觀點。我則認為若放寬歷史幅度,救亡與啟蒙的關系實則相當復雜,不宜簡單化。若僅限于五四時代,五四運動實則新文化運動的必然延伸,救亡是啟蒙的最佳境界。九十年來,人們對五四新文化運動有種種解讀,我最傾心的是美籍華裔學者周策縱的詩化禮贊:

在近代中國的思想歷程中,五四新文化運動無疑是一次最為壯麗的精神日出。以前的一切,似乎都匯集于此,彼此激蕩奔騰;以后的一切,似乎都此生發(fā),造成了種種歷史的巨變……周策縱:《五四運動:現(xiàn)代中國的思想革命·卷首題詞》(周子平等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6年12月版。

新文化運動尤其是其間的倫理革命、宗教革命、教育革命、文學革命,極大地振奮了中國青年尤其是北大學子。五四運動的學生領袖傅斯年、羅家倫、段錫朋、易克嶷、張國燾、許德珩等,分別是《新潮》、《國民》兩個學生雜志的主創(chuàng)者,都是一批品學兼優(yōu)且有以天下為己任的情懷與世界主義的眼光的青年才俊。這才保證五四運動是“有紀律的抗議”,而不是“痞子運動”。唯其如此,日后他們才有可能成為一代學術宗師或一方的政治領袖,對中國現(xiàn)代的文化、教育、政治諸方面都產(chǎn)生過極大的影響。

五四運動就其遠因而言,是中國近代種種改革、改良、革命運動的總匯會;就其近因而言,是以《新青年》為中心的新文化運動鼓吹民主、科學思潮誘發(fā)的大井噴。五四優(yōu)秀的學生領袖是新文化運動的精神結晶。但由此并不能說蔡元培、陳獨秀、胡適直接領導或指導五四運動。盡管他們是新文化運動的領袖,號稱“三圣”。

五四盡管是“有紀律的抗議”,卻畢竟是“抗議”,而不同于1918年11月的慶典。慶典時朝野狂歡,蔡元培他們“興致最高”完全可以理解,即使如胡適所言他們的演講是借題發(fā)揮,有點弦外之音,也無大礙。而對“抗議”政府的行為,作為成人、名人尤其是一校之長畢竟比學生們多幾分顧慮,排除一切個人得失起碼要考慮這種行為給慘淡經(jīng)營起來的北大會帶來什么后果?人們稱1918年5月的抗議為“五四運動的先聲”。那也是北大學生的自發(fā)行動,策動者就是羅家倫羅家倫在《蔡元培時代的北京大學與五四運動》中說:“(1918年)因為反對對日的參戰(zhàn)借款和中日密約而起的。那時候還是馮國璋做總統(tǒng),段祺瑞做內(nèi)閣總理,這個反日運動,是從日本留學生發(fā)動的。我記得有一天晚上,兩個留日學生的代表,其中一個叫阮湘,在北大西齋飯廳慷慨激昂的在演說,大家莫不義憤填膺,但終覺束手無策。最后我跑上講堂對著大家說,這個事體,徒然氣憤也沒有用處,我們?nèi)绻怯心懥康?,明天便結隊到新華門圍總統(tǒng)府去,逼迫馮國璋取消條約,若是他用軍警來干涉,我們要抱有流血之決心。這句話出來以后,大家受了一個極大的刺激,當場表決,第二天去闖新華門。到了那時候,果然北大學生還同其他幾校的學生,集合在新華門口,一直圍到下午五點多鐘大家才散。哪知道回來以后,蔡先生提出辭呈。蔡先生之辭職是會使北大發(fā)生根本危險的,這件事我們是很不愿意的。我自己是不愿意北大坍臺。而顧頡剛反把我痛罵一頓?!?,蔡元培阻止不成,就辭職。

其辭職的原因,蔡元培有更到位的說法:

我對于學生運動,素有一種成見,以為學生在學校里面,應以求學為最大目的,不應有何等政治的組織。其青年在二十歲以上,對于政治有特殊興趣者,可以個人資格參加政治團體,不必牽涉學校。所以民國七年夏間,北京各校學生,曾為外交問題,結隊游行,向總統(tǒng)請愿;當北大學生出發(fā)時,我曾力阻他們,他們一定要參與;我因此引咎辭職。經(jīng)慰留而罷。蔡元培:《我在北京大學的經(jīng)歷》。

“慰留”蔡元培的并非總統(tǒng),而恰是學生領袖羅家倫。羅家倫只得費神先去找那時的總統(tǒng)馮國璋把蔡的辭呈退回,再去對蔡先生說,這件事體,完全是同學們?yōu)閲业膯栴}而出此,不是不顧北大。經(jīng)過了一再解釋,蔡先生也就答應下來。這場風波也就結束。羅家倫:《蔡元培時代的北京大學與五四運動》。

上 篇五四現(xiàn)場思想啟蒙的境界曹聚仁說:“五四運動,乃是一群知識分子覺醒了以后的集團行動,幾乎和任何政(治集)團沒有直接關系。”曹聚仁:《文壇五十年》第113頁,上海:東方出版中心1997年版。這種說法,頗有道理。從宏觀而言,當時中共尚末成立,國民黨領袖孫文等是隔岸觀火,沒有介入,事后大發(fā)宏論徒見其機智。進步黨(研究系)的梁啟超遠赴歐洲、作為巴黎和會場外的中國代表,梁啟超與國內(nèi)的外交委員會委員長汪大燮、國民外交協(xié)會理事林長民相呼應,外交委員會是梁啟超、林長民提議,經(jīng)總統(tǒng)徐世昌同意專為巴黎和會而設的咨詢機構,1918年12月中旬成立,汪大燮任委員長,辦公室就在總統(tǒng)府內(nèi),“凡關于和會的各專使來電都由外交部送委員會閱核”(葉景莘《五四運動何以爆發(fā)于民八之五月日?》)。為防止該會被當局有意架空,林長民等人又于1919年2月創(chuàng)建國民外交協(xié)會,以民間外交作為政府部門的外交委員會的后援。兩會主要成員是互相交錯的,汪、林都是一身二任,以出入朝野。蔡元培則是國民外交協(xié)會十大理事之一。以進步黨的兩家重要報紙《國民公報》、《晨報》為陣地,“痛陳疾呼”,“鼓吹輿論”:既積極開展民間外交,向世界申訴中國志士的愿望;也自覺監(jiān)督政府,不斷致電國內(nèi),傳遞警報,成為誘發(fā)五四運動的導火線。

五四三人行一個時代的路標傳聞林長民早勸曹汝霖、陸宗輿等“勿堅持其主張,并說民眾反對甚力,或至于燒房子打人”,不幸被其言中;林氏也曾正告日本人:“經(jīng)一度事變,便增一分怨毒,毋謂吾人愛國無持久性也。假令會事變之生,繼續(xù)不已,君等怙過,迄無悛心,相激相蕩,終有不堪設想者”,也不幸被其言中。盡管五四行動發(fā)生的近因確如外交委員會外交干事葉景莘回憶的那樣:

當(五月)三日傍晚我到東單汪(大燮)先生家里,他老人家正在苦思有何方法可以阻止(巴黎和會中國代表的)簽字。我說我們已盡其所能了,北大學生亦在反對借款與簽約,何不將消息通知蔡孑民先生。他即命駕馬車到東堂子胡同蔡先生處。當晚九點左右,蔡先生召集北大學生代表去談,其中有段錫朋、羅家倫、傅斯年、康白情等諸先生。次日北大學生游行,而五四運動爆發(fā)了。葉景莘:《巴黎和會期間我國拒簽和約運動的見聞》,《中華文史資料文庫、政治軍事編》(二),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9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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