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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幽靈般的挖掘者(3)

沉默之心 作者:(加)萊安·德康


     

伊莉絲和海瑟談到了全球變暖議題,聊了聊近期最熱門的度假勝地,還有新款休旅車的防撞測試報告,派崔克則冷眼看著伊莉絲唱獨角戲。伊莉絲偶爾會趁海瑟不注意時,轉(zhuǎn)頭看著派崔克面露微笑。派崔克覺得那眼神讓他不寒而栗,但內(nèi)心又有種做壞事的刺激感。當(dāng)時他滿腹狐疑,完全不懂她在玩什么把戲,難道是為了讓他知道他們倆處境相同,都陷在同一個謊言里?也許她只是要讓他知道她很有耐心,會一直默默等候?伊莉絲跟海瑟聊個不停,派崔克突然驚覺自己對這個女子一無所知。伊莉絲表現(xiàn)得很得體,沒有當(dāng)著海瑟的面追問他賀南的事,派崔克開始有點佩服她。話說回來,伊莉絲竟然探聽到他什么時間在什么地方吃晚餐,想到這里,派崔克就覺得心里發(fā)毛。

派崔克后來回想,其實他一開始就應(yīng)該請她離開,再跟海瑟和盤托出伊莉絲的身份,告訴她賀南的案子,但他沒有這么做。最后是等到侍者端來了晚餐,因為桌子太小,擺不下另一套餐具,伊莉絲只好離開。派崔克總算松了一口氣。

伊莉絲離開后,海瑟很興奮地跟派崔克聊起她。海瑟從來沒有見過派崔克的朋友,不論是波士頓、蒙特利爾或者其他任何地方的朋友。今天她發(fā)現(xiàn)派崔克竟然有這樣一位舊識--一位沒有威脅性的女性--而且是名很不簡單的記者,對方還特地抽空坐了下來跟他敘敘舊。這點讓海瑟對他另眼相看。海瑟覺得伊莉絲“太了不起了”,她說這話時還提高了音調(diào)加強語氣,她說伊莉絲讓她想到她在西北大學(xué)念研究生的妹妹,只不過她妹妹平常日子都在抽大麻抽到昏沉。

派崔克總覺得,被一個個性和善的人糾纏不休,實在是件很惱人的事。他猜想,伊莉絲這種行為模式應(yīng)該會變成她在媒體工作上的絆腳石。他甚至有點同情她,因為她必須從事一份跟自身個性那么沖突的職業(yè)。不過,他慢慢發(fā)現(xiàn),時日一久,伊莉絲這樣的人總會贏得別人的信任,悄悄滲透別人的生活,把別人的故事變成他們自己的故事,最后,再讓所有人都知道那些故事。

就在那時,伊莉絲拿出兩枚輕軌電車代幣,把其中一枚丟進派崔克手里,指了指站牌,派崔克還沒來得及想出一個夠充分的借口轉(zhuǎn)身離開,就發(fā)現(xiàn)自己跟著伊莉絲上了南行電車,朝著市中心區(qū)前進。

“你要去哪里?”她問派崔克。

“我還沒決定?!?/p>

“我來這里幾個星期了,輕軌電車是在市區(qū)行動最方便的交通工具?!?/p>

電車發(fā)出一連串嘈雜的機械聲之后,晃晃蕩蕩駛離丘吉爾廣場。派崔克找個位置坐了下來,伊莉絲坐在他身邊,沒有說話。她的沉默讓派崔克局促不安,覺得她正好整以暇地等待恰當(dāng)時機,以淡漠作為長程策略。這種特意營造出來的沉默假象,正如餐廳里的那場高談闊論一樣虛幻。派崔克感覺自己簡直是瘋了,努力提醒自己要冷靜。他開始回想伊莉絲第一次訪問他的情景,很想刻意把她想象成一個經(jīng)驗不足、手忙腳亂的新手??墒撬∠笾械囊晾蚪z卻是十足的精明干練。即使伊莉絲當(dāng)時只是名新手記者,負(fù)責(zé)處理無關(guān)緊要的小區(qū)新聞,她接到賀南的那位顧客的電話時,卻展現(xiàn)出高度敏感的新聞鼻,嗅出了大新聞的氣息。據(jù)說當(dāng)時報社原本有意指派另一名比較資深的專題記者接手處理這則新聞,然而伊莉絲大動作抗議,才把她的獨家消息緊緊抓在手里。即使沒有碰到加西亞這件案子,伊莉絲應(yīng)該也會是名杰出的記者,卻不見得會像現(xiàn)在這么成功。賀南·加西亞的故事讓伊莉絲一夕成名,讓她獲獎,成就了她如今的事業(yè)。她靠這個故事在新聞圈闖蕩了許多年:后續(xù)的追蹤調(diào)查以及相關(guān)的指控,加西亞家族的悲慘沉淪--馬莎的死亡、賀南和兒子漸行漸遠(yuǎn)、雜貨店面臨倒閉--變成一篇篇系列報道,刊登在重要的雜志里,最后匯整成《列帕提里克的天使》這本書。伊莉絲搖身一變,成為真正的采訪記者,飛到特古西加爾巴調(diào)查書本主角的早年生活,現(xiàn)在更是落腳海牙,在這里熟門熟路,對電車路線及周邊景點了如指掌。派崔克想,他和伊莉絲有個共同點:他們的一切都拜賀南所賜。

電車橫越一條林蔭大道后,經(jīng)過了一棟建筑物,伊莉絲告訴他那是海牙市立博物館。他沒有回過頭去看它,只是專心看著一處處空蕩蕩的廣場和整齊的荷蘭街道不斷從眼前飛馳而過。天色一直在變暗,雖然一度云層變薄,陽光似乎隨時會灑落下來,但終究沒有。電車行駛過程中,一陣陣從北海吹來的強風(fēng)此起彼落地潑灑雨水,雨滴落在電車的車窗上,海牙街景在模糊之中不停地從視線里消失。

派崔克在國會大廈附近下了電車,伊莉絲也跟著下車。雨勢開始變大,街上的行人頭頂著報紙在大雨里奔跑著。伊莉絲拿出隨身攜帶的雨傘,在空中晃了晃,提醒派崔克他手邊沒有雨傘,她的傘很大,她很樂意跟派崔克共撐一把。

“你餓不餓?”伊莉絲問派崔克,她煞費苦心地把傘調(diào)整到兩人的正中央。

“不餓?!迸纱蘅丝跉夂懿荒蜔捯怀隹?,他就為自己的無禮感到懊惱。

派崔克忽然覺得身心俱疲。他猜想,也許是時差的關(guān)系,或者是在旁聽席聽證人陳詞聽得太久,也可能是因為他像個傻瓜一樣冒著雨在市區(qū)里亂闖所致。但這種突如其來的疲累,比身體上單純的倦怠來得更為深沉,是一種困乏;他像得了嗜睡癥一樣,極度渴望合上雙眼,就這么沉沉睡去。

狹窄的街道兩旁,水漬與煤灰把建筑物的外觀染得暗沉無光,派崔克與伊莉絲站在原地看著馬路上奔馳的車輛,誰都沒有說話。他是在做夢吧,他想,夢里回到了幾分鐘前的街頭。

派崔克瞥見一塊路標(biāo),寫著“弗瑞德里克街”,下意識里有股沖動要把它大聲念出來,聽聽那個聲音,也許會比較清楚自己究竟置身何處。

“弗瑞德里克街?!彼哉Z,內(nèi)心依舊一片茫然。

“什么?”伊莉絲問。

“沒事。”他答道。

“我們找點東西吃吧?!?/p>

派崔克累得無力開口拒絕,他太想找個地方坐下來。伊莉絲找到一家爪哇餐館,正值午餐時刻,人聲鼎沸。他們坐在靠近廚房的位置,耳畔不時傳來廚房忙碌的杯盤交錯聲。派崔克點了一份印度尼西亞炒面,外帶一杯啤酒。伊莉絲點了一道他沒聽過的食物,然后打破沉默,介紹起那道菜的文化背景。

餐館午時的忙亂逐漸緩和,派崔克先前的疲乏也隨之消退了些。他專注看著桌巾的圖案,不愿意抬起眼來看伊莉絲,因為他知道伊莉絲此刻正盯著他瞧。當(dāng)他終于抬起頭來時,伊莉絲已經(jīng)在研究酒單。

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對賀南的人生感到好奇,而派崔克知道坐在對面的這個女人或許比任何人都了解賀南,她知道得比賀南的家人多,也比他多。伊莉絲到處搜集賀南逃到加拿大之前的生活點滴,用這些資料打造了個人的輝煌事業(yè),構(gòu)筑了一個看似可信卻又可憎的現(xiàn)實。她帶著和別人不同的偏見去理解賀南這個人,她不去探討賀南對家庭的忠誠度,不談意識形態(tài),也不管什么自我防衛(wèi)。伊莉絲看到了攤開在臺面上的事實,而派崔克眼中的賀南已經(jīng)被友誼美化,難怪他討厭這個女人。

“我以為他會在法庭里?!笔陶叨松鲜澄飼r,派崔克終于開口。侍者離開后,伊莉絲用叉子攪拌著她的咖喱,雙眉彎成兩道圓弧。

“他之前在,最近生病了才沒去?!币晾蚪z說。

“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他不跟我說話,西莉雅和羅伯特也不理我?!?/p>

“所以他們都在這里?”派崔克問道。他知道他們在這里,他就是在旁聽席里尋找西莉雅的時候,看到了伊莉絲。很奇怪的安慰獎,他想。“他有接受治療嗎?”

“我想有吧。不過我想很難有人可以給一位心臟科醫(yī)生醫(yī)療建議吧?!?/p>

盤子里的食物終于一掃而空,派崔克雖然不樂意,卻不得不承認(rèn)有伊莉絲做伴也好:三天以來他不是在旅行,就是待在飯店,這時候有個人可以聊聊,未嘗不是一種調(diào)劑。伊莉絲說她幾星期以來都沒閑著,她逛遍了所有的博物館,連游樂園這類次要的景點都不放過。她說,游樂園里有一座迷你海牙市。派崔克覺得很有趣,他幻想伊莉絲像一座高塔般傾身望著這座荷蘭小城,不經(jīng)意地讓這座美麗的沿海都市陷入了恐怖陰影。

派崔克對伊莉絲現(xiàn)在的工作表示好奇;他知道她現(xiàn)在并不在報社上班。伊莉絲說,《列帕提里克的天使》銷售得很好,她現(xiàn)在很自由,想工作的時候才工作。工作的時候她多半東奔西跑,所以她很想念蒙特利爾,也想念她的船。

“船?”派崔克詫異著,聲音里有股掩飾不住的驚訝,心里滿是羨慕。她有一艘船,真是財力雄厚,可以享受有錢有閑的悠哉生活。錢和閑,是派崔克從來不曾同時擁有的兩樣?xùn)|西。

伊莉絲拿出一張照片,是她和她的帆船在香檳湖上。畫面上耀眼的眩光交錯連接著,消失在佛蒙特的夏日天空里。天氣看起來很不錯,還有什么比這更幸福的呢?派崔克好奇照片是誰拍的。伊莉絲上身穿著比基尼,腰間圍了一條紗籠。派崔克面帶微笑看著照片,贊賞地點了點頭,內(nèi)心卻有一股無明火漸漸升起:他氣惱自己竟然無法把視線從照片中那艘船和伊莉絲古銅色的雙腿移開,還想到了拍下這張照片的伊莉絲的男朋友。他屏住氣息,強忍心中翻騰的莫名妒意,最后當(dāng)他終于遞回照片時,伊莉絲問他和海瑟是認(rèn)真的嗎?派崔克回說未來的事誰也弄不清楚。能夠跟記者講真話,讓派崔克覺得很愉快。伊莉絲靜默了半晌,派崔克很擔(dān)心她會過度熱心地扮演起感情咨詢師。

“你的公司經(jīng)營得還不錯,”伊莉絲轉(zhuǎn)換了話題,難得她對派崔克也有正面評價,“我在《新聞周刊》里讀到的?!?/p>

派崔克點點頭,不打算接腔。在短短一年的商場生涯中,他學(xué)到的規(guī)則之一就是:信息也是商品。他的律師們提醒過他,他能夠出名,會招惹上官司,甚至賺到錢,都是拜信息所賜。如果律師們此刻在場,他們會諄諄告誡派崔克不要提到任何有關(guān)紐洛納、他的研究,或者環(huán)球商城那筆生意的任何信息??墒锹蓭焸冞h(yuǎn)在美國,而且他們沒有孤獨地度過漫長的三天,也沒有看到伊莉絲在她船上的慵懶模樣。

“我們還算滿意。公司目前有三十五名員工,應(yīng)該說三十六,我們最近聘請了一個我以前的博士后研究生。我們有自己的儀器,是一部核磁共振掃描儀,”派崔克邊說著,邊用雙手比畫著掃描儀的大小,“再過幾個月我們就要召開第二次年度股東大會?!?/p>

“恭喜。這就好像回到了90年代,而你這樣的科技新貴又在賺大錢了。”

伊莉絲的語氣流露出一股艷羨,而派崔克享受著這股艷羨??萍夹沦F。說得好。

“跟他們不同的是,我們公司真的有賣點。”

“聽說你們剛開始公開募股的時候,曾有人要出資收購你們公司。”

“那已經(jīng)是舊聞了。”

“是這樣的,我現(xiàn)在是自由撰稿人?!币晾蚪z說。派崔克很好奇,伊莉絲除了摧毀賀南·加西亞的人生,行有余力順手蹂躪了他一番之外,她還對什么事情感興趣?!拔易x了一些跟你的專業(yè)相關(guān)的文章。神經(jīng)經(jīng)濟學(xué)是一個很有趣的領(lǐng)域,”伊莉絲說話時,派崔克眼光注視著她的嘴部動作,覺得這樣或許更容易理解她說的話,“我在考慮針對這個主題寫些報道,談?wù)勥@種科技、它的應(yīng)用,還有從事這方面研究的人。這種文章應(yīng)該對你的公司有利,對你也有利。我在想,你這次來到海牙旁聽這場審判,這對紐洛納或你的客戶都不是件好事吧?!币晾蚪z說話時,不停揉捏著已經(jīng)起皺的餐巾。信息是商品,派崔克提醒著自己。和伊莉絲交談,最好像打乒乓球,保持一來一往連續(xù)不斷就好。派崔克告訴自己,什么都不要說,只要閑扯淡就好,說些無傷大雅的廢話再恰當(dāng)不過。

“目前來說,這個領(lǐng)域是很有趣?!?/p>

“你們到底做的是什么?”

“這是商業(yè)機密?!?/p>

“你也太神經(jīng)過敏了,派崔克。”伊莉絲反唇相譏,臉上浮現(xiàn)一抹陰沉的笑,“其實我也不需要你告訴我,只要我想知道,不出十分鐘我就可以得到答案。”

“這是炫耀還是威脅?”

“都不是。問你一聲只是客套。我們現(xiàn)在只是閑聊,不必太認(rèn)真,可以嗎?”伊莉絲顯然看出了派崔克的局促不安,覺得很有趣,“如果我要訪問你,我會先知會你?,F(xiàn)在就當(dāng)是朋友在餐館里隨便聊聊,說說看吧,你們公司到底提供哪方面的服務(wù)?”

派崔克想到公司網(wǎng)頁上的一句話,是那種讓潛在客戶既安心又迷惑的科技術(shù)語。“我們研發(fā)了一種評估預(yù)測模式,可以分析大腦是如何比較未來的行為或刺激所衍生的價值,以及消費者如何作出抉擇。我們可以找出人們在做這些決策時,大腦的哪些部位在活動。”

“純粹經(jīng)濟用途?!?/p>

“我們只對經(jīng)濟上的決策有興趣?!?/p>

“聽說你們替環(huán)球商城工作?!?/p>

“嗯,不,這倒沒有。我們不為任何人‘工作’,他們只是我們的眾多客戶之一,而我們有……總而言之,這不過是一種先進的市場調(diào)查模式罷了?!迸纱蘅苏f完后就此打住。他想起不久以前在一場派對上,不小心跟海瑟的同事(或是朋友)的男朋友--名字叫喬什或什么的吧--聊起他的研究,結(jié)果弄得場面十分尷尬。派崔克當(dāng)時已經(jīng)幾杯啤酒下肚,他和其他陪同出席派對的人一起待在露臺,喬什則纏著他聊天。一陣閑話之后,他談到自己的“市場調(diào)查”模式,喬什露出疑惑的眼神。派崔克覺得自己需要說得清楚點,提到像環(huán)球商城這種大企業(yè),每年花大把鈔票做廣告,自然希望提前制定可行策略,更自然會想在投入大筆資金之前先測試一下策略的效果。派崔克告訴喬許,他的工作就是用腦部影像儀器來研究大腦對諸如產(chǎn)品啦、銷售環(huán)境啦,以及廣告之類的會有什么反應(yīng)。換句話說,他們要負(fù)責(zé)找出一連串對客戶而言代表著“成功”的腦部反應(yīng)模式。

喬什沒有接腔,眉頭一皺,接著大發(fā)雷霆,當(dāng)時的派崔克簡直就像被逼著聽羅伯特·麥克納馬拉①滔滔不絕地贊嘆燃燒彈的效能一樣。喬什抓狂似的胡亂叫嚷著,而現(xiàn)場的許多“正義之聲”則要求他和海瑟離開?!八麘?yīng)該自我介紹說他是消費者運動人士。”派崔克走出派對時跟海瑟抱怨。派崔克記得喬許喋喋不休地叫罵著,說他是“法西斯的秘密黨員”,是“控制別人意志的理論家”,派崔克覺得這些話很侮辱人,在心里默記下來,準(zhǔn)備拿來和他之前收到的那些恐嚇信交叉比對。

伊莉絲說,等這里的一切結(jié)束,她要去趟波士頓,拜訪紐洛納總部,她說這些話的語氣倒不是很肯定。她還說要跟他們公司的人好好聊聊,搞清楚神經(jīng)經(jīng)濟學(xué)的來龍去脈。派崔克點點頭,心里很不以為然,很想到哪兒弄張她的照片,事先提醒公司警衛(wèi)。伊莉絲說她也想再跟海瑟見見面,或許大家可以一起吃個飯。侍者又端來了啤酒,雖然派崔克記得自己并沒有再點啤酒。

“聽說“民主之聲”里有個你的死忠粉絲,最近會來海牙?”派崔克說,他慢慢把啤酒倒進杯子里,很得意他總算把話題丟回了伊莉絲身上,但伊莉絲只是聳聳肩,不作響應(yīng),把派崔克說的話當(dāng)成耳邊風(fēng)。

“他們?nèi)绻麤]有出現(xiàn),我反倒會覺得很失望,”伊莉絲說,“我很高興他們決定派人來。我發(fā)現(xiàn)跟‘民主之聲’對立不是什么壞事,畢竟大家都很清楚他們的宗旨--”伊莉絲說到這里時,很老練地壓低聲音,開始列舉“民主之聲”的罪狀,“--保護美國企業(yè)的利益、支持對美國企業(yè)友善的傀儡獨裁者、主導(dǎo)爭論議題、把所有反對他們的人都抹黑成馬克思主義的愚民。我有沒有遺漏什么?他們并沒有質(zhì)疑事實真假,他們根本跟賀南站在同一陣線,也都是洪都拉斯血腥暴行的幕后黑手。那些涉嫌在伊拉克和古巴虐囚的士兵們受審時①,‘民主之聲’說不定就在場?!?/p>

“他們說他們只是要確定賀南案審判的公平性?!?/p>

“他們說的話可多了?!?/p>

派崔克本來想問伊莉絲這話是什么意思,可是眼前的啤酒泡沫溢滿了酒杯,還沿著杯沿滴下來,流到了桌上,還有他的手上,他沒空回應(yīng)。派崔克忙著擦干啤酒泡沫時,伊莉絲靠過來問他:“你為什么認(rèn)為賀南不會見他們?”

“我不知道,伊莉絲。我也沒跟賀南說過話?!?/p>

“少來,派崔克,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你為什么大老遠(yuǎn)來到海牙?”

派崔克沉下臉:“我們談過這個問題,我知道的你都知道,或許還更多?!?/p>

“他在雜貨店里面幫人看病,派崔克,你不會剛好忘記了這件事吧?那么多年的時間,你都在那里,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你明知道又不告訴我,我從別人嘴里聽到這些事時,心里是什么感覺,你能想象嗎?不過,我想你應(yīng)該有更多事還沒告訴我?!?/p>

“相信我,真的沒有。”

“這是你的機會,派崔克?!?/p>

“什么意思?”

“你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對吧?這么一來,在某種程度上,你可以決定故事要以什么面貌呈現(xiàn)出來?!?/p>

“我不懂你的意思?!?/p>

“沒什么,只是我聽說你會被傳訊?!币晾蚪z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一片淡漠,“我再透露一點小秘密給你:在這個地方,沒有什么事瞞得住別人。大家都知道馬歇洛跟你通過很多電話,有人說控方也很想找你談?wù)劇,F(xiàn)在你人來了,我想你該知道這件事?!?/p>

“謝了。”派崔克努力保持鎮(zhèn)定,明顯感覺受到威脅。他很清楚這種反應(yīng)后的科學(xué)原理:人類在面對威脅時,在大腦的情緒中心杏仁核會聚的神經(jīng)通路會像自動步槍一樣火力全開,彈殼滿地彈跳,接著就是心跳加速。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被傳召出庭,去作出不利于賀南的證供,更沒想到他來海牙反倒方便控方傳訊他。他竟然笨到自投羅網(wǎng)。他覺得伊莉絲在觀察他的反應(yīng),偷偷觀察他的瞳孔,或檢查眉頭有沒有滲出汗水;她在尋思派崔克到底知道多少,而她又可以證明些什么。派崔克的恐慌感很快就消退了。伊莉絲只是一個坐在桌子對面的人,不會有事的,他再三自我安慰?!耙灰獊睃c甜點,伊莉絲?”他故作輕松地說,感覺上唇有些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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