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迷失滄海的蝴蝶——朱淑真·《眼兒媚》

花落煙云夢 作者:周語


遲遲春日弄輕柔,花徑暗香流。清明過了,不堪回首,云鎖朱樓。

午窗睡起鶯聲巧,何處喚春愁。綠楊影里,海棠亭畔,紅杏梢頭。

宋代的女子,比如畫本里的朱淑真,在民間評詞彈唱的曲子里,她是一個吃得酸菜,咽得怒氣,知書達理,清麗脫俗的小家碧玉。但是她與走江湖的民間女子不同,填詞寫曲,都有清雅、溫暖的意味。

這個宋代畫本里的俏女子,寫春愁,明快處是花園朱樓,纏綿處是海棠紅杏,筆調(diào)清新婉麗,即使是感傷,也有含蘊的魅力。古代寫春愁的詞人要么寫得怡然自得,要么苦思不堪,連人兒也比花兒憔悴。朱淑真寫春愁之明麗、閑雅,人在美景中的相思都是帶著暖意的。翠眉兒緊蹙,花香暗暗地吹來,換了宋人那自我陶醉的詞境,帶著懶洋洋的暖。朱淑真的這首詞就是這樣的一種藝術(shù)風(fēng)格。

詞篇注重情境的鋪寫,“遲遲春日弄輕柔”,一個“弄”字寫出了其中的閑意和可愛之處。第一句就標(biāo)明了這是一篇暖色調(diào)的抒情詞,不酸不苦,比書生將軍們更有自在心。這情是“巧”,是“輕柔”的,而“遲遲”二字似乎也是戲謔的味道,但仍然不失溫雅的格調(diào)。春日陽光輕輕地喚醒了人兒,開滿鮮花的小徑流動著芬芳的氣息,撲在人的心里是癢癢的,甜甜的。

清光緒嘉惠堂刊本有朱淑真的情詞,每一句都是能夠用來在春天的閣樓里細細品讀的?;ㄩg的幽棲居士,她的詞果真是不拘一格,時而艷麗,時而華美,但不會讓人感到雕琢,堆砌的繁復(fù)。

春和日麗,萬千紫媚,朱淑真很善于這種情景的描繪,她能很恰當(dāng)?shù)恼莆赵~篇鋪敘,描繪的節(jié)奏、尺度,筆調(diào)明快無比,這是能夠融情境與心事為一體的鋪敘。在這個方面,朱淑真寫春愁,已經(jīng)不再流連于一味的傷情。

傷情,是宋人的一種特有藝術(shù)氣質(zhì)。它往往是在燭火溫暖的案頭,紅袖添香,突然地陷入悲傷。看著春天的美景,驀然莫名的心生悵惘。這種氣質(zhì)是與宋代的整體氛圍和文化心理有關(guān)系的。這樣的美有它的脆弱和風(fēng)格。對于這個審美概念,宋代的女子用生命和青春演繹的故事,遠比唐傳奇,民間小說更為真摯生動。

清明之后,云朵縈繞著朱樓,景色不再如先前那樣的美麗,有一種不堪回首的失意。但畢竟不是閑庭院落,到處是凄涼的色彩。春色剛剛褪去,午睡片刻,似乎就又回到那花香溢滿的小徑。詞人仿佛是一身淡妝,穿山越嶺,披星戴月,衣襟沾滿山野的菊花香。

將詞中之愁,花中之艷寫得酸酸的,癢癢的,都是容易的事情。但是能寫成一派生機的樣子,清新婉麗,則是比較罕見的。這也是宋詞的一個內(nèi)在的沿襲,百千年來詞人們似乎一提到春,就是愁和悲了。而再加上相思這樣的主旨,寫出來大多都是傷時感世。能夠?qū)⒋旱某睿ǖ臐?,云的淡寫得輕巧灑脫,對于詞人的立意能力和填詞功底是一個考驗。

明代沈周在《石田集?題朱淑真畫竹》中說:“繡閣新編寫斷腸,更分殘墨寫瀟湘?!倍硪晃划嫾叶怒倓t認(rèn)為“其筆意詞語皆清婉”,簡簡單單的日常景象,到了她的筆下就憑空生出情致來,濃淡總相宜??梢娭焓缯嬖谒囆g(shù)創(chuàng)作立意構(gòu)思方面確實是有著自己鮮明的個性特點的。

“春光正好須風(fēng)雨”,朱淑真原來也是有天真爛漫的一面。爛漫,這是古人擁抱春天的恣意、忘我。這樣的審美角度,能拉近我們與宋人的心理距離。題寫物貌,或者言辭傳情,朱淑真體物寫情,寫花間之事,往日閑愁都有了清新的味道。時值春光明媚的時節(jié),仿佛是雨后的新鮮味道,是春衣初試,風(fēng)和煙暖的樣子。午睡之時,恰臨窗邊,鶯聲襲來,已是清明之后。場景瞬間轉(zhuǎn)換到了午后的窗閣,黃鶯兒跳來跳去,吵醒了睡夢中的女子,讓人覺得那“遲遲”的春,濃濃的云,繚繞著閣樓,迷人的景象是剛才睡夢中的暢游。這一點模糊之美和情境的轉(zhuǎn)移,給了讀者很大的想象余地。

人憐惜花的消瘦,而花兒卻不知人的憔悴。

朱淑真的傷情,就是這樣點到為止,給人留有藝術(shù)遐想的空間。若是宋代京都畫本中那青衣憐憐的女子,她一夢醒來,看到的是繁花似錦,天地間的流云落在庭院閣樓、楊柳、海棠樹上。

春之愁,是甜甜的,溫暖的。朱淑真筆下的女子,或者說是她自己,在這個黃鶯兒的鳴叫中從睡夢的世界醒來,醒來的愁,忘憂的夢,更襯托出這個女子的心靈是滿懷喜悅的。即使這愁緒來臨,惱人的光景喚起內(nèi)心的點點迷茫,嬌柔裝束之態(tài)卻是不曾見的。

花之影,鶯之歌,這是富有情趣的畫面。簡單的白描手法,將女子的情思,心理都映照了出來。朱淑真將其內(nèi)在的情感渲染在綠色楊柳和開滿鮮花的小徑上,人與花,花襲人,午睡夢醒,黃鶯兒啼叫,上下闋詞句中間有著很強的連貫性,內(nèi)在的情感貫注,連綿不斷,這就是春愁的本色,“輕柔的”,“縈繞的”,似清風(fēng),似云霧,久久不肯散去。沒有過度的傷感,亦?見女子的暗自垂淚,春天逝去,輕快的心情似乎又回來了?;厥滋幍摹熬G楊影里,海棠亭畔,紅杏梢頭”,蕩漾著歡快愉悅的心情。這個女子在海棠樹下的心事,卻只能留給后人猜測,爭論了。

在朱淑真的詞里,這春是用來暢飲,用來醉,用來念的。詞如淡酒,情如綠柳,到處是春色,是黃鶯兒的吟唱。

朱淑真的“斷腸詞”已難尋覓,如今要讀她的詞,只好去尋清代的刻本來讀,只有這樣才能悟解這春之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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