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一年去捷克布拉格參加TOL組織的國際記者培訓課程,我卻不甘于坐在教室聽講座,蓄謀曠課四處周游,并大膽付諸實施。講座老師曾對我們擅自離境跑去維也納非常生氣,可是對于我來說,在馬賽克一般的歐洲版圖上,捷克占據7萬多平方公里,1000萬人口;整個國家連我的家鄉(xiāng)四川省六分之一都不到,我只不過是坐了一趟火車去隔壁城市而已。
有人說,捷克小得只有一座城市,那就是布拉格,其實這也不失中肯。布拉格濃縮著捷克歷史的光榮與痛楚,佇立在瞬息萬變的時間之中,在其他人或許連她的祖國之名都混淆不清的時候,她的樣子,仍然安靜。
布拉格曾經是捷克斯洛伐克聯邦共和國的首都,直到與一九九三年一月初,捷克斯洛伐克和平分裂為兩個獨立主權國家:捷克共和國和斯洛伐克共和國。此乃前蘇聯東歐陣營崩解的結果,人們將其稱為“天鵝絨革命”,取其柔軟之意,紀念該國自1989年劇變起的整個轉軌過程,和平與幸運,也在這詩意的意涵之中。
就地理位置而言,捷克恰巧位于歐洲中心。這個民族因了歐洲之心的特殊位置,從未遭受大的浩劫,卻被種種夾板氣委屈著。作為波希米亞故地,布拉格自中世紀以來各個時期和類型的建筑都得以保全,被譽為歐洲建筑藝術博物館。
伏爾塔瓦河蜿蜒貫穿布拉格,將城市一分為二。作為母親河,她聲名寂寂地耐心哺育著捷克這個柔弱敏感的孩子。順著由南向北的水流方向,河右岸是老城和新城,靠南的高地上還有個重要城堡,稱做維謝格拉德,直譯為高高在上的城堡或者高堡。和它遠遠相對的左岸則有貝特靜山,和布拉格城堡。
捷克的民族作曲家斯美塔那創(chuàng)作的交響組曲《我的祖國》中最著名的一章即是《伏爾塔瓦河》,此曲也作為了一年一度的“布拉格之春”國際音樂節(jié)固定序曲。多達十七座橋梁橫跨與伏爾塔瓦河上,建于1357年的查理大橋就靜臥其中。彼時正處于捷克歷史上的黃金時代,神圣羅馬帝國皇帝查理四世定都布拉格,建橋紀念。
據說查理橋的奠基時間甚至可以精確到分鐘,1357年7月9日5點31分,因為布拉格人認為按捷克書寫時間的習慣135797531這樣的數字回文可以佑護查理橋堅固不毀。建筑者們甚至還在灰漿中摻上雞蛋,蜂蜜和葡萄酒,這多少與中國古代的城墻建筑技術相似。
在長僅520米,寬不足10米的查理橋兩側,有29尊石制雕像,多是宗教人物。右側第8尊圣約翰雕像,被視為世界各地圣約翰雕像的范本,也是查理橋的佑護者。傳說圣約翰是被政敵從查理橋上扔下淹死,橋中間的圍欄上刻有一個金色十字架,標記約翰入水的地點。
最喜歡的,卻不是游人如織的查理大橋,那里永遠擠著摩肩接踵的游客,乞討的賣藝人,精明的小販……實在很掃興,風味盡失。
我最喜歡的是緊鄰查理大橋的Legii橋。橋頭是捷克國家大劇院,橋面鑲嵌著電車的路軌,我曾經反反復復地坐有軌電車跨過這座橋,也好幾次提前下車來專門徒步過橋。站在Legii橋向西北方眺望,即是壯麗的布拉格城堡全景,而正北前方又可以眺望查理大橋。一眼看過去,歷史面目恢弘,近在眼前卻又容顏溫柔。
Legii橋下跨過一座河島,島上高樹澪澪,寂寥的路燈與長椅,在鵝毛大雪之中靜靜等待戀人的駐足。我愛極了,在大雪的夜里走下階梯到小島上去,踩著沒過腳踝的厚厚積雪散步,仰望橋上的燈光,孤獨就這樣變得美麗起來。
老城廣場是老城最初形成的中心,自古商賈云集,成為中東歐重要的集市,很多道路至今保留著一粒粒石塊拼成。廣場上的天文鐘,大概是除了查理橋之外的第二張布拉格名片。大鐘設計者漢努斯在1410年設計完這口鐘后就被弄瞎了雙眼,因為統(tǒng)治者不愿他再設計出如此精美的作品。
也許是期望值過高,我覺得它有點兒虛名在外。臨走的前一天早晨,我才去了廣場看天文鐘:兩個鐘盤分別能顯示太陽時,月亮時,地球時,每逢整點,就有骷髏拉動鐘繩,兩個窗口打開,耶穌十二門徒的雕像依次從窗前走過,然后金雞啼鳴。每逢整點,天文中下都站滿了只顧著抬頭觀看這把戲的人群,當然,那也是小偷們忙碌的時候了。
而布拉格城堡,作為游人如織的精華景點之一,不得不提。爬上布拉格城堡的山坡,路非常陡,中途停下來歇息,俯瞰冬日早晨霧色茫茫的城市,感覺像是走進了一幅油畫。散不盡的云霧與明亮的晨光水乳交融,像太陽醒來時尚未褪去的睡袍:一片乳白色的惺忪。
城堡中的黃金巷,火藥塔,舊皇宮等等皆是標志性景點,我最喜歡的是圣維塔大教堂。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建于 1344 年,氣勢非凡。教堂青黑的蒼脊插入穹空,在近七百年的風朝雨夕之后,依然忠貞不二地向天上的仁父傳達世間的祈禱與告解--所有的夙愿與原罪便由此得以與信仰產生聯系,孤獨得造主為父的人類便有了欣慰。
除去布拉格,不得不提到?esk? Krumlov小鎮(zhèn)。它位于捷克南部的伏爾塔瓦河深谷中,與奧地利邊境接壤,是一座保留完好的中世紀城堡。我們去買到那兒的車票時,嫌名字復雜,直接對售票小姐說We would like to buy some bus tickets to CK, please. 姑娘一臉嫌惡的神情,大聲對我們說,What ? CK ? You mean ?esk? Krumlov ? 說著就夸張地彈一個大舌音,震暈了我們。我想大概她已經受夠了國外旅行者們對它的這個不敬的簡稱。
?esk? Krumlov的鼎盛時期是在1302-1602年Rozmberk領主統(tǒng)治的時代,為捷克內地與奧地利、巴伐利亞多瑙河平原及意大利北部相互交通的樞紐,因此有著明顯的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建筑風格烙印。17世紀后期,在Eggenber家族統(tǒng)治時期,又興建了巴羅克式的劇院并改建了城堡花園。其后,這個小小的城市又經歷數個領主統(tǒng)治,而今以它的超過三百座歷史建筑物而聞名。
一條蜿蜒小河繞城流過,峭壁上就是古老的城堡,封建領主世代繼承,管理他的子民。而今,當年城堡下的平民住宅已經全部成了各色紀念品店,咖啡店,餐廳,旅舍。古老的小石塊巷陌和紅屋頂房子保存完好。
捷克以精致而可愛的積木,玩偶,錫兵等等小玩意兒聞名世界,整座?esk? Krumlov小城里遍街都是可愛無比的小玩具店鋪,最初看到的幾家,我們都尖叫著涌進去,這里瞧瞧那里看看,口袋里沒有什么銀子,舍不得買--也不知道該買什么:拿起積木又放下布偶,無從選擇。只能一家家拍照,可是很快后來就有了審美疲勞:實在是太多了。
曾有人對我說,歐洲的大城市當中,倫敦巴黎也好,柏林阿姆斯特丹也好,有人愛極就有人恨極;唯獨維也納,人人都愛她。
在捷克呆不了幾天就耐不住寂寞了,買了一張火車票,奔向維也納。事實證明,維也納的確不愧為歐洲城市的皇冠。連去往維也納的路途都這樣叫我難忘:一路都是暴風雪,窗外的莽莽森林皆銀裝素裹,牧野山原一片皚皚。我從未見過那么壯麗的大雪,天地之間,鵝毛雪花飄揚漫舞,疾馳的列車掠過一兩間雪原上小小的木屋,溫黃的燈光透出來,我仿佛能夠看到屋內餐桌上的烤鵝--是時我方才終于理解,為什么歐洲能夠誕生童話。
至于維也納本身,用盡贊譽之詞也不足道以戀慕之情(尤其是對比了巴黎之后)。剛到那天,出了火車站找地鐵某條線,手里拿著地圖正一臉茫然,還未來得及求助,一位高大的奧地利青年就停下來,友善而真誠地問我:Can I help you ? 在捷克受夠了人們不講英語的交流障礙,來到了德語區(qū)簡直感激涕零:又不像法國人西班牙人,非要拗著一口自家話,就是不跟你講英文。在奧國,過個街,問個路,無不能體會到人們的素質之高,歡喜之余,不禁為自己的祖國感到有些汗顏。
維也納貴為奧匈帝國的首都,巴奔堡家族與哈布斯堡家族等歐洲老牌貴族的赫赫聲名如雷貫耳。挺闊華麗的維也納城,街道整飭凈麗,滿目皆是壯觀的歐式建筑精品,巴洛克式酒店,洛可可式劇院,哥特式教堂,棟棟建筑內外潢飾極盡奢華,卻又不失穩(wěn)重。舉例而言,再無哪個地方的市政廳能像維也納的那樣令人驚嘆了。整座城市給人的感覺是帝國榮夢猶在,盛世風韻不減,又毫無一絲倚老賣老的虛張聲勢,更不是外強中干。歷史如果在北京等于厚重,甚至悲愴,那么在維也納,等同于美麗,且僅僅是美麗。所謂高貴,概莫若此。
而這,還沒算上維也納作為世界音樂之都這一魅力吶。
而若要追問維也納最美的地方,于我而言是中央公墓。中央公墓在維也納市郊,分幾個大區(qū),整整三個有軌電車站的跨度,占地240公頃,墓穴超過33萬座,也是全歐洲第二大公墓,自19世紀初建造以來,共安葬了250多萬人。建園最初,這里只埋葬王公貴族,后來漸漸有越來越多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各界名人安葬于此,又專辟了二戰(zhàn)時期的士兵紀念墓群,規(guī)模日漸宏大。
雖是墓地,這里卻無一絲陰森鬼魅的氣氛,處處綠樹成蔭,規(guī)劃整齊,幽靜如花園。我去的時節(jié),正值寒冬,墓園一片皚皚白雪,幽靜異常。各種造型,材質的墓碑雕刻一件件精美無比,仿佛墓中沉睡的不是死亡,而是藝術--的確是藝術--這中央公墓聞名世界的,就是那些耳熟能詳的音樂大師們,海頓,貝多芬,舒伯特,以及施特勞斯家族等等,連莫扎特的紀念碑也被挪到此安置。
是日漫步在公墓內,直至天色漸晚。徘徊在墓碑之間,欣賞雕刻的同時,努力辯認主人的名字。偶爾一個傳說中的名字或姓氏躍入眼簾,心中就肅然起敬。暮色漸濃,天空呈暗寶石藍,整個雪白的園區(qū)漸次抹上了極其憂郁的色調。
那些偉大的名字,我再也看不清了。
天空中灑滿了灰塵般的鳥群,除卻它們的鳴叫,耳畔只有自己腳下的踏雪之聲。二十多年來,我頭一次得以與自己的靈魂,安靜相處。
死亡原來可以如此優(yōu)美祥和,幾乎令生命都黯然失色了。
至于巴黎--我真的不明白為什么那么多人愛她。
也許怪我出行方式窮酸,只能搭乘巴黎的地下鐵去這去那,為一次5歐的票價心痛的同時還需要忍受售票小姐不耐煩的嘴臉。巴黎地鐵因為歷史太久,破舊而骯臟的坑洞,逼仄的隧道,真像《不可撤消》里那場強暴戲的拍攝現場,幾乎叫我得了急性幽閉恐懼癥。最恐怖的是,地鐵里陣陣撲鼻而來的強烈尿騷味,真叫我窒息。我無法理解,以香奈兒套裝或波爾多紅酒為傲的法國人,怎么能夠忍受這樣臭的市政建設?
慕名傳說中的香榭麗舍大道而去,大失所望。聽說老佛爺里擠滿了趕集的中國人,聽說而已,我沒有親見。
直到站在凱旋門前,我才徹底地傻眼了。我見到的是一個聰明的流浪漢在凱旋門前安了家,因為地面上的一個排風口在冬天能冒出陣陣熱氣。
我拍下了凱旋門與這個另類的家,轉念一想,很想替照片取名為:自由。
鐵塔是個大家伙,可是距離我想象中的樣子,又差了十萬八千里。
還好,還好,還好巴黎有盧浮宮。即使每一件展品只看一眼且僅僅花一秒鐘,也要9個小時。既然如此,我就還是學《夢想家》里面的孩子來個盧浮宮飛奔吧。太大了……我和同學勉強跑完了三層主要展廳,三個多小時下來,真讓人氣喘吁吁--令人哭笑不得的經歷。
傍晚趕去了桔園,終于見到了莫奈的真跡。在桔園印象派展覽館里,站在巨幅的《睡蓮》組畫跟前,色彩流動,時間靜止。我終于覺得,之前的忍受--臊臭逼仄的地鐵,陰冷灰敗的街衢--都是值得的。
只是仍然不得不說,對于巴黎,我像一個拙劣的樂手,面對一張手書潦草的古老琴譜,左右端詳卻依然扒不出一首傳說中那樣動聽的歌曲出來:琴譜傳世又如何,我懂不了它的韻麗--那是世人賦予它的品質,而我無法人云亦云--于是一切與蛀紙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