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鎖柱的軍裝終于沒有改成。當(dāng)然,劉鎖柱去找江碧云,純粹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不認(rèn)為他自不量力,他認(rèn)為既然他是個英雄,他就有理由跟江碧云搭訕,抽空從她的衣領(lǐng)里看看她的脖頸子,也算是對英雄的慰勞。
淮上支隊整編后,部隊又正規(guī)了很多。在南岳山里成立了一個小型的兵工廠,組織一幫老弱病殘研制手榴彈和土槍子彈。又把黃寒梅接到西華山,擔(dān)任伙食團副主任,實際上伙食團只有她和萬壽臺兩個人。隔三差五的,陳三川就能去看看他的瘸腿娘。
有一天下大雨,部隊沒事,陳三川請了假,到兵工廠給黃寒梅送野兔子。那當(dāng)口黃寒梅正在藥碾子上碾石硝,看見兒子披著蓑衣,渾身透濕,心疼得直吸冷氣,撐著一條瘸腿站起來,要給兒子熬姜湯。三川揚了揚手里的三只野兔子說,娘,把這個一鍋煮了,給大娘嬸子們補補身子。
黃寒梅說,兒啊,往后別去打野兔子了,要守紀(jì)律。
三川說,娘你放心,鄭團長說,打野兔子也是搞大生產(chǎn),還算大練兵。
黃寒梅說,這就對了,凡事都要聽鄭團長的。
當(dāng)娘的看著兒子,兒子長高了,黝黑,精瘦,但是結(jié)實,胳膊上的肉疙瘩一團一團往外突。嘴唇上毛茸茸的一層,眼看著就快要成氣候了。眼睛還是不大的兩只,總是瞇縫著,驟然睜開,那里面卻透著精明。娘在心里說,孩子長大了,孩子的心里裝的是什么,當(dāng)娘的已經(jīng)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當(dāng)兒的看著娘,娘雖然老了,臉上有了不少皺紋,但是娘的氣色卻比以往好多了。自從左腿傷了之后,黃寒梅就很少出門,在東河口邱裁縫家的后院里養(yǎng)了小半年,連山都很少看見。組建兵工廠之后,黃寒梅像是重新托生一樣,拄著拐杖,挖竹筍,背糧食,填灶火,忙得不亦樂乎。
這天陳三川是在兵工廠吃的中午飯。黃寒梅從自己的伙食尾子里拿出一角錢給萬壽臺,要給兒子算伙食費,卻把萬壽臺惹惱了。萬壽臺說,三川是主力部隊的連長,哪有自家人吃飯還要交錢的?兵工廠成立幾個月了,天天是蘿卜咸菜,三川給咱們送來了三只野兔子,大伙兒開春第一次吃到鮮肉,咱們不作揖就算家常了,孩子吃頓飯,哪能算錢?
萬壽臺是鄭秉杰特意從主力部隊抽調(diào)給兵工廠的,他的職責(zé)有好幾項,除了管兵工廠的伙食,還兼著保衛(wèi)保密。鄭秉杰的心里有個想法,黃寒梅是個活寡婦,萬壽臺是個鰥夫,二人年紀(jì)相當(dāng),在戰(zhàn)爭中也有一些情誼,如果二人能夠走到一起,也算花好月圓。黃寒梅不是傻子,鄭秉杰的這層意思黃寒梅心知肚明,但是黃寒梅不領(lǐng)這份情。黃寒梅已經(jīng)把自己交給隊伍了,她可不想給三川找個繼父,兒子前程遠(yuǎn)大,她不能讓孩子沒臉面。
吃過飯,雨停了。黃寒梅說,三川,你扶娘到前面的山岡上,咱娘兒倆說會兒話。
陳三川便攙著娘,沿著半山的羊腸小道,走到一個視野開闊處,選了一塊被雨水沖凈的石板,娘坐下,兒子站著,看天邊的山脊。
梅雨季節(jié),山坳忽陰忽晴,這邊雨剛停下,那邊太陽就從云縫里露出了半邊臉,半山坡上的花瓣葉片上滾著露珠一樣的水滴,一顆一顆包含著陽光,晶瑩剔透。一股細(xì)細(xì)的溪流從山澗落下,像是一條從天上扯下來的綢緞,在山根處濺出雪花樣的泡沫。
陳三川知道,娘有話要跟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