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笨花 第一章6(2)

笨花 作者:鐵凝


元氏是京漢線上的一個小站,在以后的日子里,向喜無數(shù)次在此等車、打尖,對這里的一磚一木甚是熟悉??墒乾F(xiàn)在,初次離家的向喜只覺得這小站一切都新鮮。這里的道路、店面、人的穿著都有別于笨花。元氏附近產(chǎn)煤炭,有數(shù)的幾家店鋪,都被一層煤灰覆蓋著。先前常有自笨花來元氏拉煤炭的車輛,趕車人敘說著于元氏的見聞,把元氏車站描述得像個大商埠。在這個夕陽西下的時刻,冷清的小街上,幾個當?shù)厝嘶蚴峭忄l(xiāng)人,正守著一盞電石燈在做小本生意,其中還有一個賣豆腐腦的。幾個人正在一個小攤前吃豆腐腦。向喜一眼就發(fā)現(xiàn)這家豆腐腦的不地道:往豆?jié){里點石膏時溫度不合適,豆腐腦不成形,攤主的調料里也沒有韭菜花。

新兵打尖吃飯自有新兵的去處,就在離站臺不遠的一個大車店里設有兵站。兵站已經(jīng)支起幾口七印大鍋,鍋里的小米干飯正熱。圍著鍋臺,是幾只正冒熱氣的鐵桶,桶里是干蘿卜片粉條湯,湯里飄著黑鴉鴉的花籽油。新兵被傳知,解散吃飯。

開飯時,新兵們自由地盛著小米干飯和蘿卜湯,把自己吃得很飽。平時只有村里遇紅白事時,他們才能放開肚子吃喝。

飯后新兵集合北行,在隊官和哨長的指揮下魚貫上車。

運載新兵北行的火車是裝載貨物的悶罐車,車里鋪著葦席,供新兵們躺臥,每節(jié)車廂都要擠下三棚一個排。兵們背著個人的行李,他們看好自己的位置,把行李綻開。

向喜入伍前,同艾沒有來得及待布,只把一套舊被褥作了拆洗,現(xiàn)在向喜一綻開它們,立刻聞到一股灰水的味兒。笨花人拆洗被褥不用胰子堿面,只淋些灰水作洗滌劑。灰水去污力也強。那灰并非石灰,而是柴草灰。女人專揀些上好純凈的柴禾灰,將灰倒入篩子注入清水,灰水被淋出來,這樣淋出的水即是灰水。洗涮時,女人先把被里被面摁在灰水里浸泡一個時辰,再使棒棰用力敲打、投凈,陳年的老垢被洗下來,粗布顯得經(jīng)緯分明。

向喜端坐在自己的褥子上,把被子卷個卷兒當枕頭,觀察起火車這個尚屬希罕的物件。他想,原來這就是火車喲,一節(jié)車廂就像一個大匣子,裝上幾十號人倒也寬敞。就是頭頂上這排小窗戶顯得高了點兒,叫人覺得憋悶,坐久了興許還會頭暈。他得知從元氏到保定需走整整一個晚上。這時的向喜并不知道火車還有貨車和客車之分。

火車一陣搖晃走起來,扒著小窗戶往外看熱鬧的人都回到自己的鋪位,坐著,躺著,互相打問起姓名住址。躺在向喜旁邊的一位同鄉(xiāng)冷不丁對向喜說,還是笨花出能人。向喜說,怎見得。那人就說,王大人為什么單把你叫出來問話,怎么不叫咱何村人。向喜想,這一定是何村人了。就說,當官的叫到誰是誰唄。那人又說,可不是那么回事。頭一天我就聽見你和他對答四書五經(jīng)了。向喜說,識幾個字的人也不止我一個。另一個人打岔說,先前我在石橋鎮(zhèn)就見過你,聽說你還在石人石馬跟前遇見過鬼。真的假的?向喜沒有回答他在石人石馬前遇鬼的事。這事被鄉(xiāng)人傳說得綻出許多演義,也給向喜的回答多增加了諸多困難。所以有人問他時,他經(jīng)常不作回答。那人見向喜不回答遇鬼的事,又說,聽說叫咱們使洋槍洋炮打仗,咱沒見過那玩意兒,怎么使法?咱就見過火槍打兔子。向喜就說,軍營里自然有人教授槍法。向喜和鄉(xiāng)親們說著話,通過高處的小窗戶看向后閃動的星空,只覺得兆州正伴著頭上的星星飛速離他遠去,越發(fā)體味到灰水洗涮被褥的好聞。他想到同艾拆洗被褥時,手讓灰水燒得紅通通的,還想到同艾一天比一天鼓起來的小肚子。

火車前半夜過石家莊,后半夜過定州。每隔幾個小站,火車就停一次,哨長就提醒大伙下車撒尿。天亮時火車過望都,上午巳時到達保定。

向喜和他的五百鄉(xiāng)親分散住在保定東關和金莊、銀莊。他們先被編入北洋新編陸軍左鎮(zhèn)、八標所屬的第一營和第二營。

一九0三年,光緒二十九年,向喜被選拔入北洋陸軍速成學堂。一年后畢業(yè),被委以隊官,其所屬番號序列是:北洋陸軍第二鎮(zhèn),第八標,第一營,右隊。按軍制規(guī)定,隊官屬次等第一級,享五品待遇,月薪餉銀五十兩。此前向喜還任過棚頭、排長等職位。

注1:地方:村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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