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⑨地說：“……也為了那些中國小孩?！?/p>

“可我又能干什么呢？”愛爾莎問?！拔铱催@是不可能的?！?/p>

“如果你認為不可能，那就拉倒，”我用人們稱為嘶啞的那種嗓音說道。

“這丫頭，真沒治了！”愛爾莎喃喃地說道。

“這話你算是說對了，”我說著也扭過臉去。

愛爾莎眼看著就重新振奮起來。她遭到了嘲弄，她要向安娜，向這個陰謀家顯示她愛爾莎?麥肯堡所能干出來的事。我父親愛著她，她始終清楚這一點。她自己在胡安的身邊時也不能忘卻雷蒙的誘惑力。毫無疑問，她不會跟他談論什么家庭和睦，但是，她至少不會惹他厭煩，她并不試圖……

“愛爾莎，”我說，因為我再也忍受不了她了，“你替我去看望一下希里爾，求他安頓你住下。他會和他母親安排好的。告訴他，明天一早我就去看他，到時候，我們?nèi)嗽僖黄鹕塘繉Σ?。?/p>

等她走到門口，我又開玩笑地補了一句：“你捍衛(wèi)的是你自己的命運，愛爾莎?！?/p>

她莊重地點頭以示同意，就仿佛這一類的命運她并沒有十幾種之多，并不像供養(yǎng)她的男人那樣多似的。我目隨著她出了門，見她步子一跳一跳地走在陽光下。我要給我父親一星期時間重新迷上她。

三點半了：這時，想必他正在安娜的懷抱里熟睡。而安娜，也在快樂和幸福的熱流中心醉神迷，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墜入甜蜜的夢鄉(xiāng)……我一分一秒都不停留在自己身上，迅速地制訂了行動計劃。我不停步地在房間里踱來踱去，我一直走到窗口，向極度安謐的，靜靜躺在沙灘上的大海瞥上一眼，我又繼續(xù)走到門口，轉(zhuǎn)過身來。我盤算著，我估摸著，我一個接一個地推翻了所有的方案，我從未意識到自己的思維如此敏捷，其爆發(fā)力如此之大。我感到自己靈巧得可怕，在一種模模糊糊的、從我一開始向愛爾莎作解釋時起就占據(jù)了我心田的厭惡之外，我的胸中還存在著一種驕傲感、犯罪感和寂寞感。

所有這一切都在游泳時——說這個還有用嗎？——崩潰了。在安娜面前，我悔恨交加，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彌補我的過失。我提著她的手提包，等她從水中一出來就趕緊跑上去，遞上她的浴衣，我沒完沒了地拿體貼話、殷勤話奉承她。這一反前幾天沉默的突如其來的變化。沒有引起她的驚疑，甚至都沒能使她高興一些。我父親得意洋洋起來。安娜笑瞇瞇地感謝我，愉快地回答我的問話，我不禁回想起那兩句話來：“這丫頭，真沒治了！”“這話你算是說對了?！蔽以趺纯梢赃@樣說話，這樣承認愛爾莎的傻話呢？明天，我就去向她承認我錯了，就去建議她遠走高飛。一切都將重新開始，如過去一樣，而我，我將通過考試。中學畢業(yè)會考當然還是有用的。

“不是嗎？”

我對安娜說：

“中學畢業(yè)會考很有用，不是嗎？”

她定定地凝視著我，突然放聲大笑起來。我也像她那樣笑了起來，很高興看到她如此痛快。

“你真是不可思議，”她說。

我確實不可思議，假如她知道我盤算的計劃，那就更加不可思議啦！我真想把這一切都告訴她，讓她看一看我已經(jīng)不可思議到了何等程度！“想象一下，我將愛爾莎也拋入了喜劇之中：她假裝成了希里爾的戀人，她住在他家中，我們看見他們一起去劃船，我們遇見他們在樹林里，在海灣上游玩。愛爾莎變得漂亮了。哦！當然，她沒有你的那種美，但這個光彩奪目的美人讓男人們回首顧盼。我父親忍受不了多久：他從不允許一個曾屬于他的漂亮女人這么快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和別的男人搞在一起，尤其是和一個比他年輕的男人在一起。你明白，安娜，盡管他愛你，但他很快就會對她產(chǎn)生欲望，不然他不安心。他太愛虛榮，或者說，太不自信了。隨你怎么說都可以。在我的指令下，愛爾莎會把一切該辦的事辦好。有一天，他會把你甩了，你會忍受不了的，不是嗎？你不是那種甘心與人分享丈夫的女人。那時，你就會走開，這正是我的目的。對，這很荒謬。我怨恨你是因為柏格森，因為炎熱，我想象……我甚至不敢這樣對你說，這太荒誕了，太可笑了。由于這次畢業(yè)會考，我可能把你和我們的關(guān)系搞亂，你，我母親的好朋友，我們的朋友。然而，中學畢業(yè)會考還是有用的，不是嗎？”“不是嗎？”

“什么不是嗎？”安娜問。“說畢業(yè)會考有用嗎？”

“是的，”我說。

無論如何，最好還是什么都不告訴她，她也許不會明白的。有些事她是不明白的，這個安娜。我躍入水中，去追趕我父親，我跟他打水仗，在嬉戲中，在海水中，我找到了問心無愧的快樂。明天，我要換個房間；我要帶著我的課本搬到頂樓去。然而，我還是不帶那本柏格森：凡事不可說大話呵！整整做兩個小時功課，寂寞難堪，靜悄悄地用功，墨水，紙張的氣味，十月里的成功，父親驚愕的笑容，安娜的贊許，學士學位。我將像安娜那樣地聰明，有學識，稍稍有那么一點冷淡。我也許是塊做學問的好材料……我不是僅僅用了五分鐘就獨自制定出一個合乎邏輯的計劃嗎？盡管卑鄙，但卻完全合乎邏輯呀！而愛爾莎！我已經(jīng)在虛榮心上，在感情上緊緊攫住了她，短短的幾分鐘，她來取行李的時間，我就降伏了她。這也實在太滑稽了：我瞄準了愛爾莎，我發(fā)現(xiàn)了她的弱點，我在開口說話之前就調(diào)整了我的攻擊力量。我生平第一次品嘗到這不同尋常的快樂：看透一個人，發(fā)現(xiàn)他的秘密，揭穿他，刺激他。就像一個人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按搭在槍機上，我還在尋覓著目標，它自己就立即擊發(fā)了。刺激！我不了解這個，我總是太容易沖動了。當我擊中了什么人時，那往往也是瞎碰上的。所有這些人體反應的神奇機制，所有這些隱藏于語言中的力量，我都在轉(zhuǎn)瞬之間領(lǐng)悟到了……多么遺憾啊，走了一條撒謊之路！總有一天，我會激情滿懷地愛上一個人，我要尋找一條通向他的道路，那一次，我將小心在意，充滿柔情密意，雙手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