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我們又上路了。夏天去地中海的疲乏好像已經(jīng)遠(yuǎn)離了我們,亞得里亞海的大風(fēng)又在吹拂著我的頭發(fā)。
在朝陽中,公元三世紀(jì)羅馬皇帝戴克里先優(yōu)雅的宮殿聳立在我們頭頂上。我為了要看到它的最上面,幾乎向后跌倒在地?!拔乙恢倍枷雭砜催@個,”父親說?!澳阆肱赖巾斏先?”
我?guī)ь^,興高采烈地上了鐵樓梯。到塔頂后,我們選了中間的一個長凳坐下,安靜地眺望著眼前的海水。
我讀完羅西文件的那天上午醒得很早,父親說。以前見到陽光我從來沒有那么開心過。很多年,我和黑夜都很友好,而現(xiàn)在,黑夜成為一種威脅,一個數(shù)小時后終將來到的危險。
我來到圖書館里,大閱覽室非常安靜,只回蕩著管理員走路的腳步聲。很少有學(xué)生起這么早,我知道可以有半個小時的安靜。我一頭扎進(jìn)卡片堆里,打開筆記本,開始拉出我需要查閱的抽屜。關(guān)于喀爾巴阡山有好幾個條目,關(guān)于特蘭西瓦尼亞有一個條目。關(guān)于吸血鬼有一本書——一本埃及傳統(tǒng)中的吸血鬼傳說。我不知道全世界的吸血鬼會有多少雷同,但我還是把它的索書號抄了下來。
然后我開始找德拉庫拉的書。我前前后后都找了個遍,就是沒有“德拉庫拉”這一條目——什么也沒有。我并沒有指望過這個傳說會成為學(xué)術(shù)界關(guān)注的一個重要課題,但有關(guān)的書總得有一本在索引中。
接著,我終于看到詞條Drab和詞條Dragons之間有什么了:抽屜底部的一個碎紙片表明至少有一張卡片被扯走了。我連忙回到“斯托(St)”的條目。那里沒有“斯托克”——這進(jìn)一步證明,有人匆匆把卡片偷走了。我一屁股坐在最近的木頭凳子上。這太奇怪了,為什么要有人來扯走這些卡片呢?
我知道那個黑頭發(fā)姑娘是最后一個借過這書的人,是她想抹煞借過此書的記錄嗎?可是如果她想偷走或者藏起這本書的話,她為什么要在公眾場合讀它呢,而且就在圖書館?肯定是其他什么人把它拿走的,不管是誰干的,要拿走卡片無疑也要下手極快,趁著周圍沒人或沒人朝這邊看的時候。如果不是那個女孩子自己干的,那么她也不會知道其他什么人不想讓別人借閱這本書。那么這本書可能還在她手里。我馬上跑到前臺。
管理員抬起頭。 “請告訴我書名?!彼f。
“《德拉庫拉》,作者布拉姆·斯托克?!?/p>
“對不起,書借出去了?!?/p>
“噢,真不巧啊,”我著實遺憾地說?!笆裁磿r候能還回來呢?”
“三個星期后。昨天才借走的?!?/p>
“我恐怕等不了那么久。我在教一門課……”通常這些話都非常管用。
“您如果愿意的話,可以預(yù)約?!彼淅涞卣f。
“也許是我的一個學(xué)生借走了,在上課前讀一下。麻煩您告訴我一下他的名字,我自己去聯(lián)系?!?/p>
她瞇著眼睛打量了我一下?!拔覀兺ǔ2荒菢幼?,”她說。
“這次情況特殊,”我坦白地說?!拔覍嵲捄湍f吧。我要用書里的部分內(nèi)容來給他們出考題——哎,我把自己的那本借給學(xué)生了,可現(xiàn)在找不著他了。是我的錯,但您也知道,這種事情總是發(fā)生,學(xué)生嘛。我本不該這樣做的?!?/p>
她的面色好像溫和了些,似乎有些同情我?!澳敲?,我來看看能否幫您找到借閱者的名字吧?!?/p>
她轉(zhuǎn)頭去查看她身后的一個卡片柜。我站在那里的時候,意識到大圣壇后面有另外一個管理員在向這邊走來,注視著我。我經(jīng)??匆娝?,也許是我以前留意過他的緣故,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他的外貌有些變化:臉呈菜色,沒精打采的,也許是生過一場大病?!耙獛兔?”他突然說,好像他懷疑我會趁沒有人從桌上偷書似的。
“啊,沒事兒,謝謝。”我指著那個女管理員的背影?!八趲臀艺伊?。”
“好的?!彼f。他轉(zhuǎn)過身去,彎腰整理一些還回來有待處理的書。他腰彎得很低,脖子自然露了出來,衣領(lǐng)磨破了,于是我看見了兩個結(jié)了痂的丑陋的傷口,傷口下還遺留了一點(diǎn)變干的血漬。然后他直起腰,拿著書,又轉(zhuǎn)過身去。
“這是您想要的嗎?”女管理員在問我。我低頭看她遞給我的紙片?!澳?,這是布拉姆·斯托克的《德拉庫拉》的卡片,我們只有一本?!?/p>
那個邋遢的男管理員突然掉了本書在地上,砰的一聲在高高的中殿產(chǎn)生了回音。他直起腰,正視著我。我從來沒有——在那一刻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人的眼睛會充滿如此的憤怒和警惕。“這是您要的,是嗎?”女管理員還在問我。
“噢,不,”我故作鎮(zhèn)定,思緒翻飛?!澳隙ㄊ钦`會我了。我找的是吉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我告訴過您的,我在教這個課,我們要好幾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