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這么一問，更讓我驚訝得無言以對。沒想到，我對別人的反感，這么輕易就表露出來了。

“沒有，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p>

“托瑪斯跟我說過，其實(shí)你不是不喜歡我，你是受不了我父親，偏偏又不敢對他怎么樣，所以只好拿我出氣。所以，我也不怪你！碰到我父親這種人，誰都不敢輕舉妄動的?！?/p>

我嚇得大腦里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傻笑、點(diǎn)頭。

“看來，托瑪斯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這沒什么好驚訝的！我弟弟對每個人的想法都清楚得很，他只是嘴上不說罷了，哪天他要是決定開口，一定會驚天動地的。你知道嗎？他真的很喜歡你??！”

我聳聳肩，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他經(jīng)常聊到你、你爸爸、你們家的書店，還有在書店跟你們一起工作的那個人，托瑪斯說，他簡直就是個天才！有時候，我總覺得你們反而比我們更像他的家人?！?/p>

我瞥見她的眼神：嚴(yán)厲、坦白，無畏無懼。我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只能保持著微笑。她的坦誠讓我不知所措，于是我只能轉(zhuǎn)頭去看中庭的花園。

“我一直不知道你在這里念書！”

“嗯，我剛上大一?！?/p>

“主修文學(xué)嗎？”

“我父親認(rèn)為弱勢性別不適合研讀科學(xué)?！?/p>

“是啊，太多數(shù)字了！”

“我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喜歡讀書，而且，文學(xué)院里有很多有趣的人。”

“比如維拉斯蓋斯教授這種嗎？”

貝亞撇嘴一笑。

“達(dá)涅爾，我雖然剛上大一，可我對各種流言蜚語清楚得很，尤其像他這種人……”

我不禁自問，那么她會認(rèn)為我是哪一種人呢？

“再說，維拉斯蓋斯教授和我父親還是好朋友呢！他們兩個都是西班牙輕歌劇協(xié)會的會員?！?/p>

我刻意露出一副訝異的表情。

“嗯，那你男朋友呢？我們的卡斯科斯·布恩迪亞上尉還好吧？”

她收起笑容。

“巴布羅再過三個禮拜就會來找我?！?/p>

“你一定很高興吧！”

“嗯，我真的很高興！他是個非常出色的男孩子，不過，我知道你并不這么想?！?/p>

我心想，其實(shí)也不盡然吧！貝亞一直盯著我，我本想換個話題，沒想到嘴巴比腦筋快了一步。

“托瑪斯說你們打算結(jié)婚，婚后就在費(fèi)羅爾①①位于西班牙西北角的一個海港城市。定居？”

她點(diǎn)點(diǎn)頭?！鞍筒剂_一退伍，我們就結(jié)婚?！?/p>

“你一定等不及了吧？”我自己都能感受到那股酸溜溜的語氣，真不曉得這么惡毒無禮的念頭是從哪里來的。

“我無所謂，真的。他們家的事業(yè)都在那里，擁有好幾個船塢，這些船塢以后全部都會交給巴布羅經(jīng)營，他的領(lǐng)導(dǎo)能力很強(qiáng)?！?/p>

“看出來了?！?/p>

貝亞勉強(qiáng)擠出一點(diǎn)笑容。

“再說，這么多年來，巴塞羅那，我也看夠了……”

我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疲憊和哀傷。

“據(jù)我所知，費(fèi)羅爾是個很迷人的城市！那是一個充滿生命力的地方，還有海鮮啊，聽說是好吃到無法形容的人間美味呢！尤其是大螃蟹……”

貝亞搖頭嘆息。我覺得她就快要?dú)饪蘖?，但她?qiáng)大的自尊心讓她忍了下來，最后只是冷靜地苦笑了一下。

“十年過去了，但你還是不會忘記利用各種機(jī)會羞辱我，對吧，達(dá)涅爾？來吧，盡管羞辱我吧！不用客氣。我錯了，我不該一廂情愿地以為我們可以做朋友，或者至少裝裝樣子也行。不過，我想，我大概不像我弟弟這么討人喜歡吧？耽誤了你的時間，抱歉！”

她立刻一轉(zhuǎn)身，往圖書館的方向走去。我看著她的腳步，在黑白相間的地磚上越走越遠(yuǎn)，她的身影，在那一道道從窗簾縫中鉆進(jìn)來的陽光里穿梭而去。

“貝亞，你等等！”

我在心里咒罵著自己，趕緊跑去追她。我在走道上把她攔了下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的眼神里，全是憤怒的烈火。

“對不起，請你原諒我！你并沒有錯，都是我不對。我并不像你弟弟說的那么好。如果我的話讓你覺得受了羞辱，那是因?yàn)槲壹啥誓隳莻€混賬男朋友，一想到你以后要跟著他搬到費(fèi)羅爾去，我就來氣，去那里和去非洲剛果有什么兩樣？”

“達(dá)涅爾……”

“你誤會我了。我們可以做朋友，只要你愿意給我這個機(jī)會。還有，你也誤會巴塞羅那了，你以為你已經(jīng)看遍了這個城市？我向你保證，絕非如此，如果你愿意，改天我就帶你去見識一下不為人知的巴塞羅那吧?！?/p>

她臉上漾起了笑容，兩行熱淚默默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