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拍他右肩兩下,說,“走得動吧?”不住顫抖的他想點頭卻無能為力。他的左臂癱軟下垂。他內(nèi)心深信死神本已鎖定他,幾乎開車將他帶至天堂電鈴前,卻因不明原因而作罷。這人鉆入他的右腋下,另一人摟著他的腰,半抬半走帶他到一個房間,有個跛腳的當(dāng)?shù)厝俗诶锩?,擺蕩著一條腿,抽著香煙。這里沒有體育醫(yī)療隊。他恍恍惚惚地想,我才不想讓有煙癮的醫(yī)生看病。廣播員的聲音從競技場傳來,回音陣陣,如同置身涵洞,“各位,剛才騎得精彩,撐了好久,可惜功虧一簣,戴蒙德·費爾茨得到零分,可是各位要為這個年輕人的膽識感到欽佩才對,讓我們以熱烈掌聲歡送他。他不會有事的。接下來歡迎來自得克薩斯威帕普的但尼·斯科特斯——”
他嗅得到醫(yī)生吞云吐霧的口臭,嗅得到自己身上的腥臭味。他汗流浹背,疼痛難耐,全身濕滑。
“手臂動得了嗎?手指頭有沒有感覺?這樣有感覺嗎?好吧,只好弄掉上衣?!闭f著將剪刀口對準(zhǔn)袖口,開始往上剪開衣袖。
“一件五十元咧,”戴蒙德悄聲說。這件新襯衫的衣袖與胸前印有紅羽毛與黑箭。
“相信我,如果我把你的手臂從袖子里拖出來,你不會感激我的?!奔舻都暨^前抵肩部位后襯衫落下,潮濕的皮膚感受到空氣的冷度。他不斷發(fā)抖。反正發(fā)生了這事,那件襯衫也變得不吉利了。
“原來如此,”醫(yī)生說?!凹绨蛎摼?。肱骨脫離肩窩,向前移位。好吧,我來試試看能不能把肱骨推至原位?!贬t(yī)生的下巴緊貼他后肩,雙手則握住那只無力的手臂,煙草氣味濃烈。“會痛個一分鐘,我的動作會——”
“老天爺呀!”劇烈的痛楚痛徹心扉。淚水流下發(fā)燙的臉孔,他止也止不住。
“打起牛仔精神,”醫(yī)生以諷刺的口吻說。
帕克·比茨走進來,興味盎然地看著他。
“手被纏住了是吧?我沒看見,不過聽說你被纏得很緊。二十八秒。他們會收錄在錄影帶里。外面在下大雷雨。”他被陣雨淋濕,上唇仍見上周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下頷一側(cè)則有剛刮傷的痕跡。他與醫(yī)師交談?!凹绨蛎摼世玻靠梢蚤_車嗎?今天輪到他開車了。明天下午兩點前要趕到得克薩斯南部哩。”
醫(yī)師打完石膏,再點一支煙?!皳Q成是我,連門都沒有。他只剩右手而已。肩膀脫臼不是推回去就沒事??赡苓€需要動手術(shù)。韌帶受傷,內(nèi)出血,腫脹,發(fā)痛,可能是神經(jīng)或血管受損。他傷著了。阿斯匹林可能要一把一把地吞。石膏要打上一個月。如果他準(zhǔn)備開車,準(zhǔn)備單手開車或是用牙齒開車,我就不能開可待因給他吃,你最好也別讓他服用可待因。打電話問保險公司,確定一下給付范圍有沒有包括受傷導(dǎo)致無法駕駛?!?/p>
“什么保險?”帕克問,接著說,“你該戒煙啦,”然后對戴蒙德說,“上帝好心饒你一命。
我們什么時候走?嘿,你看到他們怎么拼我的名字嗎?天啊?!彼蟠蟠蛄藗€哈欠。昨晚他徹夜從愛達荷州開車南下。
“給我十分鐘。讓我沖個澡,平靜一下心情。幫我拿繩索和行軍袋。我開車沒問題。給我十分鐘就好?!?/p>
醫(yī)師說,“上路吧,老弟?!?/p>
此時有人進來,左眉上方割傷,傷口很深,這人以手指壓在傷口下方,以防鮮血流入迅速腫起的眼睛。這人說,貼起來就行了,貼住眼皮,讓眼睛睜開,我待會就要上場了。
他在濕黏的水泥淋浴室單手卸裝,四扣的皮套褲與拔鞋帶很難脫下,痛楚感如綿長的海浪直撲而來。他夠不著另一邊。有個人正在一個淋浴間洗澡,額頭靠在水泥墻上,雙手也貼在墻上,讓熱水沖在脖子后面。
戴蒙德在斑點遍布的鏡子里看見自己,兩只黑眼睛,鼻孔流血,右頰擦傷,頭發(fā)因流汗而呈深色,牛毛黏在骯臟的臉孔上,臉上淚痕處處,從胳肢窩到臀部有片瘀青。他痛得頭昏腦漲,莫大的倦意襲上心頭。這一次,欣快感并沒有出現(xiàn)。如果他死了,這里可能就是地獄——愛抽煙的醫(yī)生,腥臭的公牛,還要趕八百英里的夜路,自始至終痛楚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