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半剝皮的閹牛(7)

近距離 作者:(美)安妮·普魯


我的天啊,她繼續(xù)說,錫頭發(fā)現(xiàn)公牛不見了,簡直嚇得屁滾尿流。他認為一定有人在搞鬼,一定是某個不喜歡他的鄰居過來把牛偷走,不喜歡他的人多得是。他四下找尋輪胎痕跡或腳印,卻只見到母牛先前留下的足跡。他一手搭在眼睛上方,向遠方眺望。北邊沒有,南邊、東邊也沒有,不過西方遠遠的山邊,有個東西緩緩移動,姿態(tài)生硬,腳步不穩(wěn)??此破ら_肉綻,臀部掛著一坨濕濕的東西。對,就是那頭閹牛,從來不吭聲的那頭。就在這時公牛停下來往回看。盡管距離遙遠,錫頭仍看得見它頭上的生肉與肩部肌肉,張開的血盆大口,空空的沒有舌頭,紅眼睛瞪著他,深仇大恨似箭一般朝他直射過來,這時他知道他完蛋了,所有兒女與孫子也完蛋了,妻子也完蛋了,妻子的每一個藍色餐盤也非摔碎不行,舔血的那條狗也完蛋了,他們住的房子一定不是被風吹垮就是被火燒掉,里面的每只蒼蠅和老鼠也難逃一劫。

眾人不出聲,她接著說,就這樣。果然一切都與他作對。

就這樣?羅洛說。故事就這樣結(jié)束了?

他知道這里就是農(nóng)場,他感覺得到,也認識這條路。這里不是通往農(nóng)場的主道,而是某條地勢較低的入口道,他記不太清楚,這條路在河的下方?,F(xiàn)在他想起來了,有條小路可以通往主要入口大門,而小路是在抵達班納家之前很遠的地方岔開而去。他找到一塊不錯的石頭,又找到另一塊,心里納悶這里究竟是什么路;記憶中農(nóng)場的地圖如今已不如剛才明朗,而是仿佛遭踐踏蹂躪,顯得磨損處處,擦痕累累。記憶中的大門崩塌,圍墻搖搖欲墜,而崎嶇地的景象卻膨脹得巨大而顯赫。懸崖朝天空脹大,獅子齜牙怒吼,河水以螺旋狀流入石洞,速度驚人,巨巖也紛紛從高地淘瀉而下。鐵刺網(wǎng)的另一端出現(xiàn)了動靜。

他抓緊車門把。鎖住了。藉著儀表板的微光,他可以看見鑰匙插在鑰匙孔,反射出光線,原來他為了維持引擎運轉(zhuǎn)而把鑰匙留在車上。說來也算好笑。他拾起一塊兩手才能舉起的大石頭,砸向駕駛座車窗,伸手穿過破洞,感受到車內(nèi)溫煦可人的氣氛,使出軟骨功,繞過方向盤后面再往下夠,若非他平日運動,而且棄牛羊豬肉而食用堅果薄片與綠葉蔬菜,維持柔軟的身段,否則絕對夠不著鑰匙。他的手指掠過鑰匙,然后抓住,握在手里。男人和男孩的差別就在這里啊,他說出聲音來。正當他的手指握向鑰匙之際,他瞥了一眼乘客前座。車門鎖按鈕昂然聳立。就算連右車門也鎖上了,大可伸手進去拉起駕駛座的車門鎖,何必大費周折伸手夠鑰匙?他邊咒罵邊拉出橡膠底墊,鋪在石頭上,再繞著車身蹣跚走過來。他感到暈眩,極度饑渴,張口接著雪花。兩天來,除了那天早晨咽下的焦蛋外他片食未進。現(xiàn)在的他,一打炒焦了的雞蛋照吃不誤。

呼號的大雪卷入破碎的車窗。他換成倒車檔,輕踩油門。車子往后沖了一下穩(wěn)定下來,他則再次扭轉(zhuǎn)脖子向后探,借著紅色車燈后退,二十英尺,三十英尺,不斷打滑、空轉(zhuǎn);積雪實在太深了。他倒車爬上陡坡。來時路上顯得平坦,這時路面卻發(fā)威起來,漫長而不留情,點綴著石塊,積雪也深。前進時的軌跡扭曲如繩。他再逼迫車子倒退二十英尺,空轉(zhuǎn)到輪胎冒煙為止,而后輪這時也偏滑出路面,掉進兩英尺深的水溝,引擎就此停擺。能走到這里,走到上天的手作勢要捻斷他生命線的這個地步,幾乎讓他如釋重負。他拋棄了到班納家距離長達十英里的想法:不見得那么遠,或者也許他們將農(nóng)場遷到比較靠近主要道路的地方??赡軙锌ㄜ嚱?jīng)過。踩著打滑的鞋子,披著紐扣歪斜的大衣,他也許能在山艾樹間找到傳說中的富麗大飯店。

高升的月亮灑下珍珠般的黃杏光輝,照亮車胎在主要道路上留下的淡淡輪痕。月亮在翻攪的雪云后眨眼。風勢一稍減,他模糊的身影立刻挺直。隨后獷悍的鄉(xiāng)野風景顯露出來,對月聳立的懸崖,大草原上的雪花如蒸氣般上升,圍籬切割著農(nóng)場白色的側(cè)翼,山艾樹叢金光晶瑩,小溪旁柳樹枝葉交纏成團,有如死人頭發(fā)。路邊原野上有牛群,它們的云狀吐氣在瀲滟月色照耀下,形同漫畫里的對話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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