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證明,徐悲鴻為之畫像的這三位將領確是抗日英雄。其中李宗仁指揮的臺兒莊大捷、白崇禧指揮的諸多會戰(zhàn),都是中國抗戰(zhàn)史的經(jīng)典戰(zhàn)役。
誰都知道徐悲鴻喜愛畫馬,而很少有人知道,徐悲鴻選擇三位將領的騎馬瞬間,酣暢淋漓地表現(xiàn)馬上英雄的不凡氣勢。也難怪,畫中的將領穿著國民黨軍服,他們也曾被劃入敵對一方。因此,雖然這幅畫的名字在出版物中提到,見過它的人卻不多。當國共抗戰(zhàn)史的評判更趨于理性與客觀之時,也正是它“重見天日”之時。
在廣西生活期間,作為畫家的徐悲鴻,被廣西省政府聘為顧問,和這些桂系將領們常有來往,他們品茗賞藝,暢論天下,順便也談談辦學經(jīng)費。徐悲鴻給友人寫信說,他將在桂林辦一所藝術學校,已經(jīng)得到廣西當局的首肯。與徐悲鴻同時期的教育家非常困惑,為什么別人想要找到一點辦學善款比登天還難,而徐悲鴻卻在談笑風生之間把事情辦妥?
其實這是徐悲鴻一輩子的做事原則。一個人只需胸襟坦蕩,舉手投足皆見真性情,不管他人如何議論,一意孤行。
如今,桂林古城墻上似乎依然回蕩著徐悲鴻講課的聲音。廣西美術培訓班教室就設在古城墻樓閣,可惜毀壞,但樓閣旁的大樹還在,見證了一個藝術家的澎湃熱情。徐悲鴻不僅將藝術思想,也同時將救亡呼聲,傳達給自己的學生:“我自度微末,僅敢比于職分不重要之一兵卒,盡我所能,以期有所裨補于我們極度掙扎中之國家。我誠自如,無論流過我無量數(shù)的汗,總敵不得我們戰(zhàn)士流的一滴血。但是我如不流出那些汗,我會更加難過?!?/p>
一天,徐悲鴻乘船沿漓江來到陽朔,上岸見到一所古樸的房屋,窗前的白蘭樹繁花盛開。徐悲鴻想租下小屋,在這里作畫。他刻了一方圖章:“陽朔天民”,以此表達他遠離城市喧囂的心愿。這件事讓主持廣西軍政的李宗仁知道了,他買下小屋,修整后送給徐悲鴻居住。而今這里是徐悲鴻紀念館,白蘭花依舊盛開。
細雨蒙蒙,陽朔文化局周訓林局長陪我到徐悲鴻紀念館。站在白蘭樹下,仰望著一樹的綠葉與白花,有人說這棵白蘭樹是徐悲鴻種的,其實不是,它長在徐悲鴻來之前。紀念館是老屋,木板墻,方窗格,布局與結構按原來模樣維修,修舊如舊是保護古跡的要求。徐悲鴻看中這個房子,是一九三六年他第一次到陽朔。徐悲鴻離開后,這個房子轉了幾手。徐悲鴻喜歡這種民族風格的房子,前廳、會客室、客房都是原樣保存的。
來而不往非禮也。李宗仁贈的是房,徐悲鴻還的是畫,其中以駿馬為多。畫面上總有不同題款。所有贈馬,馬雖不同,但匹匹寓有深意。贈畫,實為贈將軍抗戰(zhàn)膽氣也。后來,白崇禧上將赴南京促抗日之事,徐悲鴻以書法相贈,斗大的對聯(lián)曰:“雷霆走精銳 行止關興衰”。筆墨奔放蒼涼,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之意,以壯將軍行色。
徐悲鴻畫的馬不僅高級將領喜歡,抗戰(zhàn)士兵也同樣喜歡。
“看來似乎不十分好的毛筆畫成的戰(zhàn)馬,那有悲壯哀情的臉部和尾巴,令人一見就想佩好槍彈,跨上馬去,直沖入敵人的陣營,殺他個落花流水!”
說這句話的人,是以“抗戰(zhàn)女兵”著稱的謝冰瑩。
李宗仁甚至把一匹咴咴嘶鳴的戰(zhàn)馬,直接牽到徐悲鴻住的院子里,讓他時時寫生。徐悲鴻的馬究竟有何不同?一位畫家說:“悲鴻的馬在那個時代是號角,是戰(zhàn)斗,是不屈服,是威武,是一個民族覺醒的象征。今日眾多畫馬者,將馬解剖得再準確,畫得再像馬,但是在精神上,在藝術風格上,都無法超過徐悲鴻的‘馬’?!?/p>
仍是細碎雨霧,我坐船浮游于漓江。往事如煙,逝者如斯夫。漓江之水,依然像當年一樣的清澈。悲鴻先生憂慮的身影,仿佛歷歷如在眼前。
游船經(jīng)過一面陡峻的山巖,導游的清脆聲音在甲板上響起:“大家看我身后,就是漓江上的‘浪石煙雨’。人們都說,秋北京,霧重慶,夜上海,雨桂林。漓江山水吸引了很多中外名人,畫家徐悲鴻先生也多次慕名而來。當時漓江上沒有這樣的游船,他只能坐漁家小木船在漓江上寫生,畫出了著名的《漓江春雨圖》……”
在徐悲鴻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漓江春雨圖》是一幅罕見的水墨畫。褪去色彩的山水似隱似現(xiàn),遠近的關系恰到好處,給人一種特有的韻味。他用淋漓的筆觸,也用深切的情感,畫出一片有賴于國人捍衛(wèi)的神州故土,訴說他心頭纏繞的愛國之情。
畫家葉淺予說:“徐悲鴻的《漓江春雨圖》真是水墨酣暢,把雨中桂林山水表現(xiàn)得再真切也沒有了,這和只講筆墨不講內容的‘文人墨戲’大不相同。徐先生運用大塊水墨為主要表現(xiàn)手法,需要高度的藝術修養(yǎng),熟練地掌握筆、墨、紙三種工具的性能,使之隨心所欲,運用自如。更重要的是對于所要描寫的形象成竹在胸,不需要臨陣揣摩。只有技術而胸無成竹,或胸有成竹而技術呼喚不靈,都難恰到好處,得心應手?!?/p>
潘莊,陽朔的一個村莊,徐悲鴻曾在這里寫生。漓江支流上的竹筏,飄蕩著劉三姐的歌聲。徐悲鴻住過的潘家老屋,只剩下鳳尾竹掩映的廢墟。旁邊一片空地上搭著個木棚,一群鄉(xiāng)親圍著一盆炭在烤火,閑聊得起勁。當我走過去問他們,知不知道徐悲鴻先生,他們七嘴八舌地說,村里很多老人都知道徐悲鴻,留過洋的大畫家,他在潘莊畫過一幅《天涯山水》,村里成立旅游公司,就是根據(jù)他的那幅畫取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