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西海岸(1)

天長地久 作者:張海迪


大海,沙灘,夕陽,白帆……讓人暫時忘記了一切,過去和未來都消失了,世界變得只剩下自我。可是,誰如果在這種時候依然想著別人和過去,那么,這個別人和過去在他的生命中一定非同尋常。記憶啊,為什么這樣堅韌,連溫暖的海風,蕩漾的碧波也不能把你驅(qū)趕到遙遠的地方……

美國西海岸的傍晚,遠處是碧藍的大海。在海邊的露天咖啡館,銀色的沙灘上,一把巨大的遮陽傘下有兩把白色的藤椅,還有白色的藤桌,桌旁坐著兩個東方女人——余錦菲和何慧琳,兩個人的面前都放著一杯濃濃的咖啡。海風撩起了余錦菲的鬈發(fā),也拂動著何慧琳長裙的下擺。在不遠的地方,各種膚色的人們來來往往,身后的椰樹林里,寬大的樹枝隨風搖擺著,和著波浪輕柔的拍打,沙沙地響。余錦菲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遠處白色的海鷗,海鷗在海面上翱翔,更遠處是幾片白色的帆,再遠是海天相接的地方。余錦菲忽然輕輕地問,慧琳,你還記得我們在中學第一次喝咖啡嗎?

何慧琳笑了,說,當然記得,那種咖啡用燙金的紙包裹著,外面是一層很硬的白砂糖,里面是一塊黑色的咖啡,有很香的味兒,嚼著很苦。后來你用開水沖了,立刻滿宿舍里都是濃香。那個年代的咖啡和現(xiàn)在的味道不一樣。

余錦菲說,那天晚上喝了幾杯咖啡,我們集體失眠,三個人擠在一張床上,一直聊到天亮……

何慧琳說,朱麗寧發(fā)誓說,再也不喝咖啡了,而你說,將來有一天一定要天天喝咖啡??矗屇阏f準了……

余錦菲有些感慨,那時候怎么也沒想到今天我們在這里喝咖啡,在這里時間過得真快!微風吹拂著她的面頰,夕陽在她栗棕色的鬈發(fā)上鍍了一層金邊。

可我覺得很慢,就好像離開家十年了。何慧琳說著,語調(diào)有點傷感。

這是因為你想家了。余錦菲說。

何慧琳說,不,不是因為單純地想家,我在這里總覺得不踏實。雖然我所在的醫(yī)學院眼科是國際一流的,這里的實驗室、臨床設(shè)備都是國內(nèi)不能比的……

余錦菲說,也許我們還沒有進入這里的社交圈,我在這里參觀完雕塑展就想馬上回家,只有和那些泥巴石頭在一起,我心里才踏實。

就像杜克成離不開他的望遠鏡嗎?何慧琳問道。

他永遠就那樣,眼睛只盯在天文望遠鏡上。余錦菲瞇起眼睛,看著遠處一片小小的白帆說,從宇宙起源到現(xiàn)在,有記載的天體變化并不多,現(xiàn)在的天文學家也就能觀測幾十年,說不定等他們老了,自己觀測一輩子的日月星辰都不會有變化,用他的話說,就是宇宙是無限的……

一陣海風輕柔地在眼前掠過,余錦菲收回目光,看著在身邊走過的各種膚色的男男女女。今天是假日,在這里,在遼闊的大海身邊,人們忘記了自己的種族、膚色、信仰,甚至年齡和性別的差異,也暫時撇開了生活中的各種瑣碎和蕪雜,盡情地享受著大海、陽光、沙灘,享受著大自然的恩惠。

哎,你看,你看那只海鷗——何慧琳忽然驚叫起來,手指著遠處的海面。

余錦菲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只海鷗離開了那一群上下翻飛的同伴,獨自向著遠處飛去,最后融入到一片碧藍中,那里分不清是天還是海。她回過頭,看到何慧琳依然那么專心地向著大海的深處眺望,好像還在追蹤那只海鷗。

海鷗是最合群的,它為什么自己飛了呢?何慧琳自言自語著。

他也是自己一個人走的,再也沒回來……余錦菲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發(fā)現(xiàn)何慧琳好像在注視她,她覺得心里跳了一下,正要從何慧琳的眼睛里解讀什么,卻看見她已經(jīng)回過頭去,繼續(xù)看著大海。海是那樣蔚藍,寧靜,碧波輕輕地推著,漫過人們嬉戲的腳背,拂過小舢板低低的船舷,沙灘上,回蕩著人們無憂無慮的嬉笑……

此時余錦菲的心中仿佛涌起了波瀾。他還會回來嗎?她在心里問自己。他已經(jīng)失蹤十年了,十年前的這個時候,她也是在這里聽到了這個消息,那一瞬間她并沒有特別難過,因為她堅信他還會回來,雖然她已經(jīng)不記得十年前自己是否像今天一樣脫口而出:他還會回來的。可是,那時她真的相信他一定會回來,因為,當那雙粗糙而有力的手從自己的手里滑出去,那個背影在即將消失時回過頭來的瞬間,她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一種生命、信念和意志的力量。這樣的人是不會消失的,他不是在眼前消失的這只海鷗。不會,他不會消失,他會回來……她那時候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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