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十朋很想看一看隔壁來的是什么人,但轉念一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方才他看到那個人從窗邊走過,手中提了一只鹿皮囊。聽他與酒店伙計的對話,那人講的是長安官話。如果那人認出自己來,也許會給他增添麻煩。
如果當初在碼頭守候阿曼會不會更好些?不,阿曼應該很小心,他不會等到了碼頭再下船。
如果這一次撲了空,沒有抓住阿曼,那可就丟大人了。特別是如意,如意不知這會兒受了多少苦,但也可能已經被阿曼殺死了。
如意雖然任性,行事莽撞,但這一次她完完全全是為了他葉十朋才遭此大難。即使抓不住阿曼,阿曼的身份已經暴露了,他不會再有大的作為,除非他掌握著大唐與突厥這次戰(zhàn)事的機密。但是,救出如意才是最重要的事。
必要時又得殺人了。葉十朋從心底里厭惡殺戮,但這種倒霉事卻每每找上他,這就是命。
葉十朋不想總是蜷縮在窗邊。他走到酒店門前,向街上四下里望了望。街上依舊是人來人往,只是太陽漸漸地落了下去。
11
阿曼的船大,比他預想的時間晚了半天才到涇陽,這讓他很惱火。如意倒是興高采烈,似是相信了阿曼真的有誠意與葉十朋做生意。
讓她乖乖地跟著走路,而不必顯眼地將她捆綁起來,這是阿曼自覺高明的手段?,F(xiàn)在,他唯一擔心的就是老畢。這個混蛋會不會害怕了,不敢到涇陽來?
當初押往涇陽的不應該是如意,而應是老畢。那個家伙太膽小,也太貪心了,阿曼對他不放心。
他轉念一想,又覺得人貪心總是好事,涇陽有一大筆錢等著他來拿,他不該放棄,也不會放棄。
“到了碼頭再下船不好么?我的鞋都弄濕了?!比缫鈰舌恋乇г怪?,卻依舊風擺楊柳般地走過狹窄的跳板,上了臨時雇來的牛車?!白@種車?你不覺得丟人么?”
“好了。”阿曼安撫道?!暗搅说胤?,想要什么都有?!豹?/p>
只要我的事情順利,你也就沒有價值了。阿曼盯著如意豐腴的臀部感到有些惋惜。如果葉十朋不是死盯住我不放,我該不該放她一條生路?阿曼隨即打消了這個愚蠢的想法。自己是不是因為前途不明變得優(yōu)柔寡斷了?
如意心里很清楚阿曼可能會有什么想法,但她身在險地,無所作為,只能等待機會。
“車夫,前邊是什么地方?”如意乘阿曼不注意問道。
車夫是個粗鄙的漢子,周身上下骯臟得不行。他翻起白眼向這個衣飾妖艷的波斯女人橫了一眼,沒好氣道:“小地方,涇陽。”
“把嘴閉上,只管趕你的車。”阿曼一把將如意推入車廂,隨手拉下簾子。
行李已經被牢牢地捆在車尾,兩個波斯青年跨在車轅上,阿曼擠進了車廂中。
“沒來由地受這種罪過。你老實在長安呆著,有葉十朋給你撐腰,用得著這么喪家犬似地亂跑?”如意故意大聲抱怨?!白谶@種車里,想吃盞茶也沒有,干什么來了?”
“少費些口舌罷,你那個葉十朋也不是萬能的?!痹谌镤仌r,阿曼接到了信鴿傳來的消息,右街使突襲了他所有的酒店。他知道右街使周洛然是個野心勃勃的小伙子,他來了,如意也來了,那么葉十朋不會不來。只是他們想不到,老阿曼是多么的聰明,手腳又是多么的快。
當牛車終于來到涇陽城外的時候,阿曼卻讓車夫把車停了下來?!靶粫喊?,等天黑了再進城?!豹?/p>
小心無大錯。這是阿曼在大唐最后的旅程,他可不想冒著被人認出來的風險進鎮(zhèn)。
當老畢透過窗子認清從隔壁出來的人正是葉十朋時,他驚出了一身的冷汗,這正是他擔心的事情。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原以為葉十朋會在涇陽滿街亂轉,只等自己把事情辦完之后,再由他出來收拾這個爛攤子,沒想到他竟這么快就找到了阿曼的老窩。
讓老畢感到奇怪的是,大富記門前沒有一個流連不去的公人模樣的家伙,也沒有人上前與葉十朋碰頭打招呼。難道葉十朋會是接到他的信之后,一個人仗劍趕到了涇陽不成?不會,這些公門中人一向是以多取勝,他們整日與兇徒打交道,絕不會冒險。
鹿皮囊中的機弩很輕巧,腕上一向沒什么力量的老畢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強勁有力的牛筋弦拉緊。小巧的羽箭用的是堅韌的橡木桿,箭簇尖利如針。老畢所在的位置與站在門首的葉十朋相距不過十步,如果一箭射過去,定會穿心而過。
只是,葉十朋與阿曼兩人都有同伙,只有老畢自己孤身一人。他覺得,不論向哪一方動手,都是不明智的。最好的辦法莫過于讓葉十朋殺死阿曼,自己坐享其成?;蛘?,在葉十朋抓捕阿曼時,老畢在混亂中親手將阿曼射殺。
在弩機下一個中空的深槽里,原有十二支羽箭,老畢中途用掉兩支,還剩下十支。用十支箭對付六七個倍加警覺的人,老畢沒有這個本領,更不會這么魯莽。
拉緊的弓弦又被松開了。老畢將機弩收入囊中,重又端起酒盞?,F(xiàn)在他面臨的是一個嚴峻的選擇,但結果卻只有一個,自己活下去的條件就是阿曼必須得死。
老畢現(xiàn)在需要留意的不僅是阿曼,還有隔壁的葉十朋,以及他那些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的金吾衛(wèi)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