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克關(guān)上錄音機,放回夾克口袋,重新穿好夾克。他使勁來回?fù)u著頭,懊惱著像是要對著月亮咆哮似的。五個星期,整整五個星期的等待和監(jiān)視,最后得到了些什么?九十分鐘的磁帶,只錄下來兩個人清理房間的聲音。
他已經(jīng)遠(yuǎn)不及當(dāng)年了,真是的。他徹底地灰心喪氣了,警署讓他早點兒退休真是正確的選擇,他現(xiàn)在完全是個廢物,一個老不中用的活化石。
他低頭看了看那個女人。
太陽已經(jīng)出來了,晨光照到她臉上,已經(jīng)可以看清她的臉了。她正盯著他,眼睛驚恐地睜得很大。
卡爾克忍住沒從口袋里拿出已經(jīng)失效的警徽,干嗎還要再多添麻煩呢?如果這個女人打算以綁架罪起訴他,而他假扮警察無疑會加重罪行,讓他在監(jiān)獄里多待上個兩三年的時間。想想他之前關(guān)進(jìn)監(jiān)獄好幾次的慣犯看到他會是什么表情?他們會用螺絲起子在他眼珠子上文個圖案的。
“你隨時都可以離開,小姐。你明白我并沒有任何要限制你行動的想法。”
拉彌亞抬起手肘,安靜地盯著他看了六十幾秒鐘后,眼神離開卡爾克的臉,移向遠(yuǎn)處的地平線:“我在哪兒?”
“你在龐普洛納海灘,圣特羅佩附近,現(xiàn)在是清晨?!?/p>
拉彌亞站起身,抖掉身上的毯子。她在面前展開雙手,看看自己是否還被綁著?!拔以趺磿谶@兒?”她看著卡爾克,“還有,你是誰?”
“啊,”卡爾克說,“你想知道我是誰?”卡爾克又差點兒說自己是巴黎國家警察第二分隊約里斯·卡爾克警長。但他忍住了,嘴里嘟囔著,“如果女士你能原諒我的話,我想在形勢更加清楚一點兒、我的身份也更明確的時候再告訴你?!?/p>
拉彌亞笑了起來:“我們現(xiàn)在有什么狀況嗎?”
卡爾克聳了聳肩,他真想在沙灘上挖個坑把臉塞進(jìn)去,讓那個女人把自己埋上?!霸谀撤N程度上講,是的?!?/p>
拉彌亞依然微笑著說:“你綁架了我?還是救了我?請想好再決定怎么說?!?/p>
卡爾克脫下夾克,小心地披到拉彌亞身上:“天氣有點兒冷,女士,這個時候人體最脆弱了?!?/p>
拉彌亞伸出手扯了扯夾克的邊說:“如果你是個綁匪的話,可不是一個好手,你把手槍放到夾克口袋里了?!?/p>
卡爾克微微鞠了一躬,很顯然這個女人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讓他說明意圖。“那是個錄音機,不是槍。幾個月前,在我還是警察時,不顧法律規(guī)定偷偷地把那個錄音機放到你母親的房里了?!?/p>
拉彌亞裹緊了夾克:“哦,是啊,你就是那個很聰明的警察。我早就聽說過了,你就是我母親嘴里經(jīng)常提起的那個造成巴勒過早離世的警察?!?/p>
卡爾克感覺心中有股難以抑制的怒火。過早離世?像阿希奧那樣一個瘋子?地獄才是最合適他去的地方。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表達(dá)自己的想法,但是他還在猜測這個女人到底是什么意圖,而那個女人也在試探著他。
卡爾克清了清嗓子,試著提高聲音蓋過遠(yuǎn)處的海浪聲:“我的伙伴發(fā)現(xiàn)你的時候,他們把你綁起來,下了迷藥。不知我的假設(shè)是否正確,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竊聽你母親和弟弟妹妹的談話比平時要好很多吧?甚至……”就在這時,卡爾克感覺想要笑出聲,“……你是不是已經(jīng)和其他家庭成員疏離了?”
拉彌亞把夾克還給卡爾克:“我們可以換個地方聊這事兒嗎?找個咖啡館,吃點兒羊角面包什么的?我已經(jīng)有十五個小時沒吃東西了。”
卡爾克聳肩穿上夾克,衣領(lǐng)上有那個女人的氣味,令他心煩意亂?!爱?dāng)然?!?/p>
“還有,我叫拉彌亞?!?/p>
那女人話鋒的突然轉(zhuǎn)變讓卡爾克有些不知所措:“拉彌亞?真是個特別的名字?!彼噲D回想起在古典神話中拉彌亞是個什么人物,但是沒有想起來。是那個朱庇特切掉舌頭的女人嗎?怕她向赫拉告密,透露自己的某次外遇?不,不是她,那個女人叫勞拉。還是拉俄迪克來著?哎,看來腦子真是變差了?!拔医锌柨?,約里斯·卡爾克,國家警察前警長?!?/p>
“好吧,前警長卡爾克,你帶阿司匹林了嗎?我頭痛得厲害。還有你的同伴,你是叫他同伴吧?他匆忙綁架我逃跑的時候好像忘記帶上我的手提包了?!?/p>
25
拉彌亞從松樹林旁那個漁家咖啡館后面男女皆宜的洗漱間里出來,臉上撲了粉,頭發(fā)整理了一下,但褲子上的褶皺更多了。她彎下腰,最后又扯了扯褲子上的褶子,可還是沒有用,就放棄了。
卡爾克看到有幾個清晨的顧客正盯著她。如果不去看她一邊臉上可怕的胎記,她還算是個很美麗的女子。
看到拉彌亞走向桌子,卡爾克站起身來:“我以為你會跑掉的,或者打電話叫警察來。你完全可以這么做的?!?/p>
“我知道?!?/p>
“那你為什么不這么做呢?”
拉彌亞坐下,凝視著卡爾克,眼神堅毅:“因為你會想到我會冷,把自己的夾克給了我?!?/p>
服務(wù)生打斷了他們的談話,遞上咖啡牛奶還有一籃羊角面包。
拉彌亞抬頭看了服務(wù)生一眼問:“你們有阿司匹林嗎?”
“有,夫人?!?/p>
她抬起手,兩個手指夾到一起說:“給我拿兩片,還有一杯水,可以嗎?非常感謝?!?/p>
卡爾克看到服務(wù)生一動不動地上下打量著那個女人臉上的草莓形狀胎記。他忽然為這個女人感到一陣惋惜,就好像她是自己那個已經(jīng)十五年沒怎么說過話的女兒一樣,而不是一個可憐的疏離家庭的女孩兒,也不是那個被潑婦母親洗了腦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