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太陽不太燙,張吉安還是用自己的折扇替梨花擋住陽光。這男人比過去還殷勤呢。不過梨花吃不準自己喜歡不喜歡太殷勤的男人。
“我一直在到處找你。”他說。
“趙元庚也在到處找我。不過,不如說他是找他兒子?!?/p>
張吉安笑起來:“你也太把他當人看了。他把他的錢、古董當兒子。他是找你帶走的夜明珠。你撬了他的抽屜,比撬他祖墳還讓他記仇?!?/p>
“他知道他兒子還活著?”
“他又討了一房小老婆。還能生不出兒子?”
他到了一家茶館門口,停下來,朝梨花做了個“您先進”的手勢。
不一會兒堂倌給他們上了茶和茶點,張吉安又用自己潔白的手帕抹了抹茶杯。他讓梨花感覺又成了少奶奶。
“五奶奶,……”
“叫我梨花吧?!?/p>
“那天周胖子--就是我的賬房,管租賃房產(chǎn)的那位,把您的模樣一說,我心里就猜出是你。他說呀,這女人的名字挺怪的,叫鐵梨花。我就去打聽,發(fā)現(xiàn)你姥爺姓鐵?!?/p>
梨花不做聲。這個張吉安神通可不一般,路道太廣,趙元庚都捕捉不到的女人,讓他捕捉到了。
張吉安替她夾了塊茶點:“洛陽的薩其瑪,二十年前你就好吃它?!?/p>
梨花到底是女人,對有個像張吉安這樣的男人惦記了二十年,還記著她愛吃的東西,她還是不忍拒他千里之外。
“這四樣點心都是我愛吃的?!彼f。
他的樣子感觸萬千。
“你只在趙家呆了兩個多月?!?/p>
她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兩個多月中露出的好惡,他都看見了,記住了。
梨花和張吉安道別時,張吉安已經(jīng)把“梨花”這名字叫得順口自然,好像他從來就用這名字稱呼她。
“梨花兒,在我四十五歲上,一段緣又續(xù)上了。應該說,老天待我不薄?!?/p>
“你家住在鎮(zhèn)上?”
“一個人,走哪兒哪兒是家?!彼粗?/p>
梨花臉頰一熱。街上擺出了水果攤,熟透的桃子招來了蒼蠅,那嗡嗡聲響得她心好亂。
夜里響起了槍聲。董村的人把狗喝住,背上早就準備好的干糧、細軟,順河溝往山里跑去。他們夜里跑反跑慣了,跑得又快又安靜。
沒有人問這是誰和誰又打起來了。左不過是八路的游擊隊或者從前線撤退的國民黨二十八軍的散兵游勇在鐵路上打鬼子的伏擊。鐵路從鄭州、洛陽一直通到西安,八路游擊隊常常鋸下一截鋼軌,讓火車出軌,再丟些炸彈放幾把火。鬼子會追擊一陣,但末了總是作罷。人生地不熟的鬼子往山里追八路占不上便宜,這點鬼子很明白。四四年的鬼子和早先的鬼子不太一樣了,老的老小的小,仗打了七八年,少壯的兵都打死了?,F(xiàn)在的鬼子有一點不和八路一般見識的氣度,實在打急了,他們才較真,對八路來一次大圍剿。村里人跑是怕鬼子追捕不到八路回到村里來出氣,抓一些夫子去修炮樓,或者抓幾個閨女去取樂。不過洛陽攻陷了這么久,鬼子還沒進過村。